糙米一升要二兩銀錢,如此一算,這破爛竹屋每月五十兩……似乎也就沒那般貴了?
薛釗尋思了下,說道:“老丈可收銀票?”他正色道:“羅漢寺的銀票,童叟無欺。”
齊老哭笑不得:“公子說笑咧,老朽收了銀票,又去哪里兌來銀子?”
薛釗暗自嘆息。沒錢時要與張伯劃價賃屋,有錢了還要跟齊老劃價賃屋,那他這財不是白發了嗎?
“老丈可收金子?”
“收。”
“金銀怎么個兌法?”
“一兩金八兩銀。”
“好,老丈稍待。”
他返身離了竹屋,出得小院,便見車轅旁蓋著一片新摘的荷葉。扭頭觀量,那身著水田衣、頭戴白紗斗笠的女子婀娜行遠。
薛釗拿起荷葉,便露出下方的金碗。
他扭頭看向亦步亦趨的香奴,香奴就低聲道:“我方才忘了。”
薛釗抄起金碗,入手微沉,約莫一斤上下,大抵能兌百兩銀錢。探手揪住香奴脖頸將其拎在車轅上,薛釗看著她商議道:“香奴,金碗借我使使可好?”
“不好,那是我的。要留著換好吃的呢!”
“等回頭你想吃什么,我買給你就是了。”
香奴撥浪著腦袋,就是不肯。
薛釗便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跟你換可好?這張銀票到外面能換兩個金碗。”
“換。”香奴伸抓接過銀票,終于舍了金碗。
他又去屋中與齊老劃價,分說了半晌,于是那金碗抵了一個月房錢,齊老額外又給了兩斗糙米。
齊老捧著金碗而去,過了一盞茶光景,有后生自稱受齊老之托,送來了一袋米。
那后生走后,薛釗提了提米袋,約莫一斗有余,絕對不足兩斗。他便暗自感嘆,人心不古。
日上三竿,香奴犯了瞌睡。馬車進到小院里,香奴便趴在車轅上酣睡。
黃驃馬解了繩套,自顧自地啃食著小院后的青草。
薛釗忙著四下打掃,除了灰網,又擦拭一遍,那竹屋好歹能看過眼去。
他點算了車廂里的物什。幾條臘肉,一些干餅子,一大包蜜汁肉脯,剩下的便是衣物。
不足兩斗糙米,省著吃又能吃多久?他總要找尋離開此地的出路。
香奴還在酣睡,不到傍晚醒不了。薛釗暗自思忖,待香奴淬丹圓滿,總要改了她這晝夜顛倒的惡習才是。
略略休憩,薛釗自院中踱步而出,打算先在村中走走,再四下探探。方才出門,便見那一襲水田衣款款走來。
待到下方一處小院,那女子沖著薛釗道了個萬福,便推開柴門進到院中。
原來那女子就住在坡下。
忽而有總角孩童奔至女子門前,跳著腳嚷道:“下南河、南北走,李巧娘她生得巧;戴上斗笠人人贊,斗笠一摘鬼都跑!略略略~快跑,李丑娘出來咧!”
女子自屋中行出,也不去追趕孩童,只是蹲下身來切了野菜,又生起火來熬煮。
女子瞥過來,薛釗便笑著拱了拱手,隨即邁步而行。
這下河村不大,不過三十幾戶人家,兩側群山,中間一谷,上、下南河穿行其間。
村中漢子大多都在田間忙碌,各家都是女子守家,捧了笸籮,坐在門檻前納著針線活,或是幾個婆子湊在一處說著八卦。
薛釗每行到一處,便會惹得四下嘰嘰喳喳一通非議。薛釗聽三秦話費勁,卻是聽不出那些女子在說自己什么。
自村中出來,薛釗上了山。
山中林木茂密,卻是穿行不易。行了一陣,他停在一株十丈高的銀杏樹下。
仰頭,高處的樹杈有枯枝壘的鳥窩。瞥見四下無人,薛釗縱身而起,三兩下便到了枝頭。
一聲啼鳴,巢中蒼鷹撲打翅膀,驚恐地看著陡然出現的薛釗。
他瞥了一眼,卻是雌鷹在孵卵。
又是一聲啼鳴,抬頭便見另一只蒼鷹呼嘯而來。
薛釗笑著道:“無意冒犯,我不過是想請賢伉儷幫個小忙——”他自袖袋里掏了掏,攤開手,便有一條臘肉奉上:“——給報酬的。”
雌鷹目光驚恐,鳥喙張開,好似隨時便要撲過來啄薛釗。
臘肉放在巢中,薛釗掐了法訣,劍指朝著雄鷹一指,那頭頂蒼鷹忽而住嘴,盤旋著落下。薛釗抬手,那蒼鷹便落在了其手臂上。
他又取出一條臘肉,雄鷹雙目光華流轉,極為乖巧地吞下臘肉,薛釗便笑道:“肉吃了,去干活吧。”
一聲啼鳴,雄鷹展翅高飛而去。
薛釗自樹梢躍下,孵卵的雌鷹伸出腦袋朝下觀望,見薛釗走得遠了,這才緩緩收攏翅膀。又低頭用喙撥弄了兩下臘肉條,這才叼起來仰頭吞咽。
薛釗行了一陣,拾了枯枝于地上寫寫畫畫。天上翱翔的雄鷹,短暫與他心意相通。他便用枯枝大抵勾勒出這洞天的范圍。
良久,看著地上勾勒出形似鍋蓋的圖案,薛釗皺起了眉頭。
方圓五里,最高處不過百丈。
這洞天之術自然是術法,先前在村中行走,一直不曾發現奇人異士。想來既然有了地仙之境,這等神仙人物也不會無聊到跑到此間愚弄山民。
既然不是地仙所為,那要么是寶物,要么便是法陣。
無論是寶物還是法陣,都有陣眼。通常而言,這陣眼自然都在中心。
薛釗皺著眉頭,順著鍋蓋的邊緣勾勒出完整的圓,而后一籌莫展。不知弧度,測不出角度,自然也就算不出中心所在。
可無論如何,那陣眼大抵是在地下了。他那五行遁術可借土而遁走,卻不能鉆入地下。
這可難倒他了……總不能令香奴掘地十幾里吧?
又或者他想的有偏差,那陣眼并不在地下,反倒是在……枯枝點在中心,恰好便是下河口村。
丟了枯枝,抹去圖案,薛釗朝著村落回返。
順路采了幾根筍子與菌子,中午時薛釗便用鍋灶燜了一些沒有竹筒的竹筒飯。
香奴循著飯香醒來,早早蹲踞一旁等著開飯。
滅了灶中火,薛釗掀開鍋蓋,找了粗瓷碗滿滿裝了一碗。香奴人立而起伸出雙爪便接,薛釗卻挪開了碗。
“這碗是給別人的,等我回來再盛給你。”
“別人?”
薛釗便笑著道:“若不是別人,你那金碗早就丟了。”
香奴眨眨眼,恍然道:“荷葉……是那女子!”
“嗯,我送去一碗飯感謝她。”
香奴沒言語,重新蹲踞下來老老實實等候。
從自家出來,行不多遠,薛釗便停在了那道柴門前。
清了清嗓子,薛釗道:“李家娘子可在家中?”
俄爾,草簾一挑,水田衣的女子便婀娜行來。
“這位公子,你這是……”
薛釗笑著說道:“我姓薛,名釗。誤入此間,先得了李娘子提醒,又得李娘子幫忙遮掩。無以為報,正好中午煮了飯,便送與李娘子一些。”
“些許小事,公子不必在意。”李巧娘聲如蚊蠅。
“李娘子舉手之勞,卻幫了我大忙。只是一碗飯,還請李娘子莫要推辭。”
女子沉吟了下,便上前接過了粗瓷碗。
飯香味入鼻,女子禁不住喉頭聳動,說道:“薛公子好手藝,這飯聞著就香。”頓了頓,又道:“薛公子稍待,奴家去把碗騰出來。”
她返身進入屋中,須臾便捧著空碗回返。
薛釗接過空碗,恰在此時一陣清風襲過,撩動白紗,露出了女子的面容。
那女子本應生得秀美,偏偏左半邊臉染了黑色胎記,這般陰陽臉落在尋常人眼中,自然是生得極丑。
李巧娘連忙撫下面紗,垂著頭不知如何言語。
薛釗卻神色如常,好似不曾見過一般,說道:“李娘子平素都在哪里取用水?我看河水不甚干凈。”
女子低聲道:“村口有一老井,林中還有泉水。薛公子若是不嫌麻煩,多走幾步路,還是取那清泉來用好些。”
“原來如此。”薛釗頓了頓,又道:“先前聽聞有貨郎誤入此間,一直不得走脫,李娘子可知那貨郎何在?”
女子說道:“倒是有兩個貨郎。一人待了一月,發了瘋,想從河中走脫,卻沉了河底;另一人身強力壯,又頗為油滑,如今依附著劉家三兄弟。”
“劉家三兄弟?”
李巧娘應了一聲,卻不再言語,顯是不愿多提。
薛釗抱拳道謝,正要轉身離去,便聽李巧娘道:“你……不怕我?”
“嗯?”
她垂著頭,囁嚅道:“我生得這般丑,旁人看上一眼都會駭一跳……”
“哈——”薛釗笑道:“李娘子生得極美,只是老天嫉妒,便染黑了半邊臉。再者,李娘子心善,我又為何懼怕?”
李巧娘心中感動,好似暖流涌過,于是屈身一福,只道:“多謝薛公子。”
他擺了擺手:“我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那我先回去用飯了,李娘子有事可去坡上竹屋尋我。”
“好。”
薛釗走了,李巧娘倚門觀望,待薛釗身形不見,這才返身回了屋中。
屋子里空無一人,拾掇得卻極為干凈。桌案上擺著兩個粗瓷碗,一個盛著薛釗送來的飯食,一個則殘存著些許菜葉、湯汁。
斗笠摘下,她捧著飯食蹲坐下來,筷子夾起一撮米飯,入口鮮香還有些回甜。
熱騰騰的飯食頓時壓住胃中的酸水,她扒了幾口,忽而呢喃道:“來了個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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