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周圍除了海風和浪花拍打岸邊的聲音，再沒有什么響動。
阿史那燕都年輕的臉上有著肉眼可見的抽搐，他定定地望著蕭九重半晌沒有言語。
凌攬月也沒有說話，蕭九重可比她狠多了。
比起葉赫城這樣事實上根本不在北晉人控制之中的地方，他要的是西北已經被北晉人占據了幾十年的地方。
不僅如此，他還要阿史那燕都弒父殺兄。
不過……這對阿史那燕都來說想必也不是什么為難的事情，前世阿史那龍城最后的結局不明不白，北晉王的下場恐怕也不會多好。
這位原本在北晉毫無存在感的十三王子，到底是怎么越過北晉王，阿史那龍城，阿史那靈德以及其他一干兄弟登上王位的很值得深思。
不知過了多久，阿史那燕都才有些倉促地笑了一聲，道：“陛下說笑了，我若是有這個本事，何必冒險來中原？”
蕭九重看著他沒說話，阿史那燕都眼神變了變，他自然明白蕭九重是什么意思。
雙方似乎就這么僵持了下來，尷尬而緊繃的氣氛在海邊靜靜地蔓延。
直到不遠處的北晉人開始騷動起來，赫延肅似乎想朝這邊走來，阿史那燕都抬手打了個手勢制止了他，然后才看向蕭九重道：“陛下想要我做的，我沒那個本事做到。”
“你想成為北晉王，就必須做到。”蕭九重漠然道。
阿史那燕都道：“我若不想當北晉王呢？”
“你別無選擇。”蕭九重道。
阿史那燕都無奈苦笑，他確實別無選擇。
他的母親是代渠國公主，而代渠國當年正是被北晉所滅。蕭九重只需要將這個消息散播出去，無論是他還是他母親都活不了。
阿史那燕都垂眸，掩蓋住了眼底的野心。
他一著不慎落入蕭九重手中，但這又何嘗不是一個機會？
“我可以答應陛下。”阿史那燕都沉聲道。
蕭九重似乎對他的選擇毫不意外，“你回到北晉王城后，會有人去找你。”
阿史那燕都笑容有些苦澀，點點頭拱手道：“如此，在下告辭。”
蕭九重沒有再開口，阿史那燕都也不在意，朝凌攬月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才剛走出去幾步，突然身后一道勁風襲來。
阿史那燕都根本來不及閃避，只覺得后肩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被凌厲的劍氣直接抽飛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殿下！”北晉眾人大驚，紛紛朝這邊沖來。
赫延肅動作最快，他俯身去查看阿史那燕都。
發現他的傷并不致命，方才松了口氣。
一道劍傷從阿史那燕都左肩劈下，傷痕一直蔓延到了后腰，阿史那燕都背后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半。
赫延肅眼神冷冽地看向蕭九重，握著刀就要站起身來，卻被阿史那燕都一把拉住了。
“不必了，我們走。”阿史那燕都道。
赫延肅皺眉不語，阿史那燕都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多說。
身后不遠處，蕭九重的聲音淡淡地傳來，“這是給你的教訓，十三王子最好分清楚，什么人能動什么人不能動。”
阿史那燕都咬牙，“受教了。”
“就這么放他們走？”站在蕭九重身邊，看著阿史那燕都一行人上了那艘船揚帆遠去。
蕭九重挑眉道：“阿月覺得不妥？”
凌攬月搖搖頭道：“不，我只是有些好奇，只憑他一句承諾你就放他走，若是他回去就毀約怎么辦？”
蕭九重淡淡道：“除非他想放棄一切，被整個北晉王城追殺。更何況…他不會的。”
“他想成為北晉王，有大靖相助能夠事半功倍。”蕭九重目光悠遠，望著那越來越遠的船和船上的人。
凌攬月道：“西北的地，他會守諾么？”
“不會。”蕭九重道。
凌攬月秀眉微挑，臉上寫滿了疑惑不解。
蕭九重低頭望著她，柔聲道：“他需要人助他奪取王位，我需要一個契機介入北晉王城的權力爭奪，如今便已經夠了。至于西北的土地，到時候他不想給也得給。”
凌攬月微微偏頭思索了片刻，點頭笑道：“你說得對。”
這些日子凌攬月著實有些累了，回去的時候直接在馬背上睡著了。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寬敞暖和的床上，房間里靜悄悄的。
“醒了？”蕭九重的聲音從一邊傳來，她抬起頭向旁邊看去，才看到蕭九重正坐在不遠處的桌邊看折子。
只見他將手中的折子合上，起身走到床邊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凌攬月搖搖頭坐起身來，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蕭九重在床邊坐下，眉梢微挑，“怎么？阿月不想看到我？”
“哪有？”凌攬月連忙反駁，放任自己撲進了他懷中。
淡淡的藥香在沁入鼻息間，凌攬月只覺得無比歡喜安心，“你怎么會來青州？我都嚇了一跳呢。”
“我原本打算去幽州的，阿月也嚇了我一跳。”蕭九重幽幽道。
凌攬月眼睛一轉，連忙避開這個話題，“幽州有舅舅在啊你不放心嗎？洛都那么多事情，你身為皇帝離開會不會不太好？”
蕭九重知道她的心思，含笑看著她道：“無妨，朝廷那么多臣子，若是連朕離開一段時間都無法應付，他們就不必再浪費朝廷的俸祿了。”
“好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數。”凌攬月點點頭道。
蕭九重并不是個任性妄為的人，他既然會離京，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的。
“我們現在在哪兒？”凌攬月看看四周問道。
蕭九重道：“青州城，阿月已經睡了一天了。”
凌攬月眨眨眼睛，“難怪我感覺這一覺睡了好久，糧草的事情……”
“都處理好了，馮若愚暫留青州處理后續事宜，沈醉笑已經先行押送糧草前往宜陽關。”
“那我們呢？”
蕭九重道：“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就起程回朔云城。”
“我已經好了！”凌攬月道。
蕭九重點點頭，仔細打量了她一番道：“看著確實沒什么問題了。”
“九叔，你在生我的氣么？”凌攬月終于發現了不對，仔細地看了看他，小聲問道。
同時她心中也有些委屈起來，她也不愿意被赫延肅抓走啊。
看著她委屈的模樣，蕭九重輕嘆了口氣，道：“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凌攬月立刻換了一副表情，笑吟吟地將雙手攀上他的肩頭，“我這次做得好不好？”
“很好。”
“那就對啦。”凌攬月道：“那九叔應該為我高興才對啊，先前在萬俟家，舅舅也說我做的很好。我已經長大了，不是需要人時時刻刻保護的小姑娘。我想做自己能做的事情，不想被人保護在身后。”
蕭九重抬手輕撫著她的臉頰。
她在幽州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心中自然也滿是驕傲。
當初那個總是讓他時時刻刻忍不住擔心掛念的小姑娘確實已經長大了，她已經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優秀。
驕傲之余卻也忍不住心疼，這幾年她在他沒看到的時候悄悄成長了。
而這世上，沒有成長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凌攬月抬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臉頰上的手，臉頰在他掌心里輕輕蹭了蹭，依然是曾經依戀的模樣。
她慵懶地靠近他懷中，輕聲訴說著這段時間自己的經歷。
蕭九重并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修長的手指時不時劃過她柔順的發絲。
房間里靜謐而溫馨，兩人依偎在一起，只有她清脆的聲音時高時低的響起。
不知什么時候，凌攬月說話的聲音也停了。
四目相對，唇齒相依。
“九叔……”
“叫我名字。”他低聲道。
她只覺得臉頰微燙，雙手只能緊緊攀著他的肩頭，輕聲低喃：“恕之……”
“阿月……”他應道，薄唇緩緩貼上她的，寧靜清幽的房間仿佛變得燥熱起來。
數日之后，沈醉笑押送的糧草到達了宜陽關。
剛剛被北晉人打過一場，從戰場上回來征塵未洗的凌闖匆忙來見沈醉笑。
連糧草的事情都來不及交接，凌闖先問起外甥女的情況。
聽沈醉笑說凌攬月安然無恙，凌闖方才長長地出了口氣，一顆提著好幾天的心也才放下。
接到阿史那燕都現身青州的消息，凌闖恨不得立刻快馬趕去青州。
然而他身后是大靖的北地邊境和宜陽關的將士百姓，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能退。
就這樣一直掛心著，這種煎熬沒有經歷過的人實難感受。
“這丫頭……”凌闖剛毅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意，一時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
沈醉笑把玩著折扇笑道：“大將軍太小看她了，我猜就算我們不去，她也不會有什么事。”
凌闖搖搖頭，確定了阿月平安他也就放心了。
“你說陛下現在和阿月在一起？”
沈醉笑點點頭，神色也多了幾分鄭重，沉聲道：“陛下此行會直接前往朔云城，到時候從朔云城出兵，與大將軍兩路夾擊阿史那龍城。”
凌闖輕輕吸氣，沉吟了半晌才道：“眼下已經入冬，現在大規模出兵，陛下有把握么？”
沈醉笑道：“今年入冬略晚一些，天氣相較往年還算暖和。陛下依然由此打算，想來是有些把握的。”
“只要朔云城那邊順利，宜陽關自然萬無一失。”凌闖道：“既然如此，賭一把也無妨。”
若是能在年前大敗阿史那龍城，后面的仗就更好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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