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天工奇譚之孰湖 > 第17章 一路向北
  入冬后的青州,天氣并不寒冷,放眼望去滿目蒼翠。

  但是青州人畏寒,一入冬便煲起了安神湯,普通人家煲湯用蘿卜,富人用的百合、蓮子、麥冬、桂圓、太子參、沙參、玉竹、西洋參再放入花膠煨上一天,不油不膩,十分滋養。

  到了傍晚,海風一吹,街道上都是安神湯的味道。

  按照尚方書院的入學規定,考中的學子,可向官府申領五十兩銀子,一作獎勵,二作盤纏,前往玉門山下的驛站集合。

  江川申領完了銀兩之后,便去到路邊的小館里坐下,就著一盤海蠣餅喝了一碗安神湯。

  青州的事情已了,便不在青州逗留,當即便收拾行李起程。

  所以,當符羽趕到悅來客棧時,他已經出了城門,走上官道。

  他雖有些銀兩,卻不租車住店,砍了幾根野竹子,編成了筏子,撐著筏子沿水路行走,繞深山過老林,卻不是游山玩水,而是遇到樵夫漁夫,便主動上前跟人攀談附近的河流改道、水患水災情況,一條水道走完,拿出紙張憑著記憶畫下山川水脈圖,畫完之后裝進竹筒揣進兜里。

  過了青州便是甘州、蒼州、禹州……

  越往北行,天氣便越發的冷。

  越過晟江之后,天氣便又冷了幾分。

  大半月下來,他頭發也臟了,人也落魄了。粗布袍子沾了灰,往人堆里一扎,活脫脫一個山野村夫。

  這一日,行到淮州的東陽縣,此處水網密集,有大小河道三十余條。

  撐船經過渡口時,渡河人便以為他是擺渡的船夫,朝他招呼道:“小船夫,將筏子靠過來。”

  叫他哭笑不得,這才上了岸,打算尋一旅館,收拾旅途中的風塵。

  上岸之后,發現城郊外有很多流民,一打聽才知道附近有個流民營。

  “八月靈河泛濫,連日暴雨,靈河暴漲,致江州、梧州多處決堤,數十萬百姓受災……”

  跟他說話的,是一個擔著鹽進城的鹽販,一邊走一邊嘆:“……這靈河年年泛濫,四年一大災,今年受災最嚴重的便是遂遠,來東陽避難的流民,也大都是遂遠人……真是慘啊!”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下,遂遠離他的家鄉不遠,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眼前恍若出現了河堤崩缺,洪水洶涌,樹木摧折、村莊毀滅的景象……

  “讓開。”突然耳邊傳來一聲斥。

  江川醒過神來,只見面前駛過來一輛牛車,牛車上堆著幾具流民的尸體,不遠處流民營的門口,還停著一輛牛車,抬尸體的正往上放人。

  一個八九歲的女孩撲在一具尸體上,哭喊著:“求求你們,不要拉走奶奶,求求你們了。”

  小女孩跪在地上抱著那抬尸人的腿“砰砰——”磕頭。

  那抬尸人被她拉扯得無法行動,嘆了口氣,無奈道:“你瞅瞅你奶奶已經死了,死了就要拉走這是規矩。”

  小女孩放開了抬尸人又撲在了尸體上大哭,周遭經過的人,冷漠地看著,偶爾有人嘆息一聲。

  抬尸人見她可憐,說道:“這流民營里死了的人,都埋在了亂葬崗的大坑里,你若有孝心,清明的時候,去那邊燒點紙錢,磕幾個頭。”

  旁邊候著的人牙子,是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早就盯上了這相貌清秀的小姑娘,此時兩眼放光地走了上來:“可憐呦,這人才剛死就要扔進亂葬崗,嘖嘖嘖,這沒錢買棺木的就是慘,死無葬身之地不說,到了亂葬崗那邊都是野狗夜耗子,就等著這口吃食。”

  女孩聞聽此言,哭得更傷心,上氣不接下氣。

  人牙子指了指一旁的薄棺:“看到沒,那邊有薄棺,你不想親人死后進了野狗夜耗子的肚子,便買口薄棺,別讓老人家成了孤魂野鬼。”

  “年中的時候,發過一場洪水,爹娘都死在了洪水里,我身上沒錢。”

  “沒錢沒關系啊。”人牙子抬起小女孩的臉看了看,“你若有孝心,便賣了自己,換那薄棺一口。你若是那狠心的,只顧著自己在世上茍活,便讓老人家在狗肚子里不能往生。”

  “不!不!”女孩頓時一臉驚恐:“他們說你買走的人,都送去了青樓。”

  “青樓怎么了?萬一成了花魁,將來吃香的喝辣的,再遇到個心儀的男人,洗了鉛華轉過身就嫁了。哼,一個流民有今天沒明天的,還瞧不上青樓女子了?就問你賣不賣?不賣的話,趕緊叫人把尸體弄走了,怪臭的。”人牙子扭著肥碩的身軀,甩了甩手里的絹子,一臉的嫌棄。

  旁邊的官差,應聲過來催促:“還愣著什么?趕緊將尸體弄走!”

  抬尸人抬起老人要走。

  女孩急了,抱住老人的尸體:“賣,賣!我自愿賣了自己。”

  江川剛好走到此處,聽著女孩是遂遠口音,漆黑的眸子干凈純粹,充滿了惶恐,突然間,便勾起了他記憶深處的一個人。

  當即便走過去扶起那個女孩。

  那人牙子一臉得意,正拿出錢袋往外掏銀錢,見來了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窮酸少年,連話都不愿說,便朝著官差使了個眼色。

  官差與人牙子早就串通好了,吆五喝六地走過來:“干什么的?”

  江川不言,從懷里拿出了尚方書院入學令遞過去。

  官差不識字,見他掏出的是官府的公文,不敢輕視,遞給了旁邊的頭兒,頭兒大字不識幾個,見下方蓋著六部大印,以為是什么背景不同凡響的大人物,趕緊將人牙子趕走,恭恭敬敬將老人的尸身交給他任由處置。

  江川花了點碎銀子買了口薄棺,叫人將老人的尸首放進棺材,又尋了一地藏了老人。

  小女孩年紀尚小,只是哭,問了名字,才知叫百香。

  江川問:“你家中可還有親戚?”

  百香抽抽噎噎道:“林縣還有個姨娘,家中也遭了災,不知現在如何了?”說著又默默流下兩行眼淚。

  江川見她十分可憐,尤其是說起洪水來時,說她抱著大樹險些被沖走,又讓他想起了心底的那個人。

  見她年紀尚小,不放心叫她一人去林縣尋親,便送她過去。

  起初百香有些忌憚他,后來發現這大哥哥雖然寡淡不愛說話,但人卻極好,寧可自己啃著冷餅子,也給她買包子、糖葫蘆。

  東陽與林縣百余里,從水路需走三日。

  百香的姨娘家,受了災難,舉家去了外地,如今剛剛回來,也不富裕,新修了三間房子,倒也寬敞,托人打聽到姐姐在洪水中遇難,這幾日正難受,忽見百香前來投奔,急忙跑出來,抱頭痛哭。

  百香有了落腳點,江川的心也便放下了,又擔心百香寄人籬下受委屈,便悄悄在她口袋里悄悄放了些銀兩傍身,乘著百香的姨娘去廚房燒茶水的時候,不辭而別,等百香追出去來的時候,早已不見了身影。

  江川撐著筏子,繼續往北,心卻比之前沉重了許多。

  原本還想回一趟家鄉,可繞道林縣,便耽擱了幾日的行程,算算怕時間不夠,便徑直向北。

  瑨國水網密集,到了平州之后,河流便稀疏了,他便棄了竹筏上岸,跟驛站借了馬,縱馬西行。

  風餐露飲,星夜兼程。

  一個月后,終于抵達了玉州。

  到了這里才發現,迎面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

  白天,陽光明媚,白云蒼狗。夜晚朔風凜冽,暴雪肆虐。

  這天傍晚,天格外的冷。那玉門山下驛館的守門人,從屋里探出腦袋四下看了看,搖搖頭嘆息一聲,嘴里念叨著時辰已到,正要關門。

  突然,從風雪中,躍出一匹馬來。馬上坐著一人,灰布衣衫,頭裹風帽,背著行囊,到了門口時,勒住韁繩,伴隨著馬匹的一聲長嘶,跳下馬來順手從懷中掏出‘尚方書院’入學令。

  來人正是江川。

  守門人眼睛一亮,跟著便長舒一口氣,接過入學令看了眼,說道:“好險啊!上頭交待了,過時不候,再晚一會我就關門了。”

  他說完,將江川引進驛站,又兀自搖了搖頭,像是在自言自語,“太可惜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怎么說放棄就放棄了呢?”

  江川愣了下,忍不住問道:“還有人沒到?”

  守門人點點頭,一邊轉身關門,一邊說道:“還有一位,看來是趕不上了。”

  話音未落,只聽門外想起了一陣銀鈴聲。

  一輛豪華馬車正不緊不慢地向驛站駛來,馬車四角的銀鈴叫風吹的亂顫。一直到門前,駕車的小廝才緩緩將馬車停住,跳下來敲了敲車窗。

  “知道了。”一個懶懶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廝拉開車門,打馬車里走下一名裹著狐皮大氅的少年,他抬頭看了眼已經將門關了一半的守門人,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天還沒黑,急著關門上坑啊?”

  跟著又看到守門人身后的江川,笑嘻嘻地抱拳道:“咦,這不是錦鯉么?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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