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往郊外開,一路向著東方的魚肚白。
“困就睡一會兒。”
駱北尋看了陶醉一眼,自上車起,她就一句話都沒說過。
“不困,想事情。”
陶醉輕描淡寫地回答。
駱北尋:“想什么?”
陶醉:“想當初,你答應跟我談戀愛,然后再以各種不合適為借口,逼我主動提出分手。大概就是為了今天,我可以不用再執念我們到底為什么不能在一起。”
駱北尋單手扶眼鏡:“看來你是真的不困。”
“對不起。”
陶醉小聲說。
“我替我媽媽跟你……還有那些女孩子,道歉……”
駱北尋沉了沉目光:“你真的覺得這件事跟你有關系?”
“否則呢?”
陶醉苦笑。
事發當年,她才只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
跟著外公滿灶臺地跑,渾身油膩膩的煙火氣,曾被媽媽一次次嚴厲要求不能隨便進畫室的,以免污染這藝術創作的天堂。
她媽媽是個心氣那么高的藝術家,忘我在這世俗的眼光里,從來不在乎那些名啊利啊,她只要愛情。
可是為什么……
“她會做那樣的選擇,像個俗不可耐的市井婦女。所謂的給女兒留下更好的生活物質條件,就能讓她違背基本的良知和原則么……”
陶醉笑著笑著,眼中再次蓄滿了淚水,“這件事,怎么可能跟我沒有關系?我媽死了,我爸也死了,我站在你面前,不就是在接受你赤/裸裸的審判么?”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杜霞的時候,她是什么樣子么?”
駱北尋說。
陶醉微頓:“你……是,什么意思?”
“杜霞是個軟弱的女人。”
駱北尋道,“軟弱,又沒什么智慧。跟你舅舅在一起時就搖擺不定,前男友陸軍回來找她,她又覺得對方更適合。于是甩了你舅舅,跑回前男友身邊,卻連自己懷的到底是誰的孩子都搞不清。”
“婚后陸軍暴露本性,杜霞后悔,卻沒有回頭的勇氣。孩子的事東窗事發,陸軍變本加厲。她自我否定,更是一聲不吭不敢反抗。”
“甚至在杜遙遙出事后,陸軍背著她接受了沈家的私下賠償,并將所有的錢豪賭一擲虧光,她也不敢提離婚。直到那天,她發現陸軍想要侵犯雙目失明的杜遙遙。她終于鼓起勇氣,給了那個混蛋致命一擊。”
“冰柜里的尸塊被發現是死于一年前,杜霞剛剛被確診。她一生窩囊,對女兒的愛在旁人看來是如此輕微又無力。可再多的無力,最后依然可以聚沙成塔。”
駱北尋問陶醉,是否還記得她跟蘇嫣開車不小心撞到杜霞的時候,她是什么樣子的?
她倒在地上,像個戲精一樣,撒潑打渾,丑態百出。
不肯上醫院,堅持要訛錢。
“那不是杜霞真實的性格,但為了杜遙遙在她離去之后的生活能有些著落,這又算什么?陶醉,或許你媽媽當初,也是這樣想的。”
“她自恃清高了一輩子。但在知道自己不久人世的時候,她能為你謀籌的,也就只剩下她曾經最不屑一顧的物質生活。”
“但是,她終究還是良知未泯。否則也不會將證據用這么特別的方式保留下來——”
“呼。”
陶醉的身子軟軟地靠了過來。
她睡著了。
心里那末堅硬的疙瘩被一點點撬動起來,她找準一個縫隙,終于試著跟自己和解。
所以,她睡著了。
駱北尋垂著眼眸看她的睡顏,然后伸出臂彎,將她扶到自己腿上。
指尖貼著她的額角和臉頰,撩起細細密密的碎發。
他從沒想過要這樣折磨陶醉的。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自以為是的能力,護她全身而退。
……
車開到西郊小院,天已是大亮。
陶醉再次見到李高偉,心境完全都變了。
他坐在輪椅上,身形蒼槁了不少。
但精神狀況比陶醉想象中好太多,就像突然睡飽了一個狠狠的覺。
“舅舅……”
陶醉走過去,叫了一聲。
正在喂李高偉吃粥的唐毓秀停下動作,站起身,沖陶醉尷尬地笑了一下,說,“你們聊吧,我去加點熱水。”
李高偉支吾了兩聲,用僅能活動的左手拽住唐毓秀的衣袖。
但就是這個小小的動作,也已經讓陶醉很欣慰了。
他比以前復健的程度要好很多。
“秀姨,你留下一起吧。”
駱北尋道。
李高偉臉上的貫通傷還沒有痊愈,講話很吃力。
唐毓秀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點點頭。
她不太敢看陶醉的眼睛,事到如今,大家鋪開來面對面坐在一起,確實是有點別扭的。
“小醉都知道了?”
陶醉點點頭:“秀姨,以前的事,我……我替我媽媽跟你們說生對不起。現在沈伯康已經被抓起來了,沈風易也躺在醫院里沒有脫離危險。我知道,他們給你們帶來的傷害,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彌補抵消的。我……”
她站直身子,微微退后,向唐毓秀鞠了一個躬。
“唐恬的事,我很遺憾……”
“小醉。”
唐毓秀的眼圈紅了,“你說這樣的話,我和你舅舅才真是無地自容。這些年,我們為了這兩個孩子,做了多少連我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兒。但唯獨對你,你舅舅總是說,小醉是好孩子,我們……我們不該這樣對你的……”
“都過去了。”
陶醉偏開眼睛,手扶著唐毓秀的肩膀,“我現在只希望沈風易能夠脫離危險。這樣杜遙遙就不會被判很重的罪。駱北尋說,開庭時會結合她自身的遭遇,盡量從輕量刑。”
李高偉說不出話,只能嗚嗚吱吱著,單手各種比劃。
但陶醉看得出,他的眼睛也紅了。
十幾年了,他們都很苦。
為了給自己的女兒們,兩個可憐的父母湊到一起,想盡辦法接近沈家套取犯罪證據。
陶醉之前曾跟沈風易極盡猜測,都以為唐毓秀是沈伯康的情人,為了接近李家,才故意跟李高偉談戀愛。幫助沈家拿走李長留手里的某樣東西。
現在看來,事實的真相恰恰相反。
唐毓秀跟李高偉才是真正在一起的,在唐甜甜和杜遙遙出事后,他們為了給女兒們報仇,設計了這場十余年的復仇計劃。
“秀姨,舅舅,那你們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所有人都在找的那個什么秘方,到底是什么東西?”
事到如今,陶醉只有這個疑惑到現在都還沒有被解答。
到底是什么樣的東西,能被這么多人處心積慮地爭搶。
沈家人那么想要,唐毓秀跟李高偉也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先一步拿到手。
為此唐毓秀不惜把唐恬的一輩子犧牲進去,李高偉甚至在外公面前變成一個徹頭徹尾渾不吝的不肖子?
“你們找沈家報仇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給唐恬和杜遙遙討個公道的?你怎么忍心讓唐恬再次回到噩夢中……去做這些……”
“因為唐恬她,不是甜甜。她也不是我女兒。”
唐毓秀捂著臉,泣不成聲。
“甜甜已經死了,在當年被沈伯康那個畜生欺負了以后,她……她懷孕了。”
唐毓秀說,唐甜甜一開始不敢告訴她,等后來肚子都大了,只能到醫院去引產。
雖然女孩的身心飽受重創,但那個引產下來的死胎,正是可以指證兇犯的有力證據。
只要能夠匹配到dna,任憑沈伯康再狡猾,也逃賴不掉。
“可是你媽媽她,把那個死胎也偷走了……”
偷走了,但是沒有銷毀。
李心怡把嬰尸層層裹了起來,藏在那副壁畫深處。
算算時間,她畫那副《岸然》的時候,人已經快要不行了。
她知道自己沒有機會看到遲來的正義還算不算正義,但她依然留下了罪證和線索。
“可是甜甜死了,甜甜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最后……”
唐毓秀掩面哭泣,一邊哭一邊說,“唐恬是我從孤兒院帶回來的,跟甜甜年紀相仿。我知道,當我決定為了給女兒報仇而不擇手段的時候,我的雙手也一樣不再干凈了。”
陶醉終于明白了:“所以,唐恬最后才會失控。因為她不愿意再做你們復仇的工具,當她發現沈風易真的愛上她的時候。她想要假戲真做……”
她的嘴唇顫巍巍的,半晌才說出一句話:“本來就沒有那么深刻的感情,又怎么經得起這么多籌謀算計……”
她和沈風易,早就不是什么所謂的誰瞎眼,誰腦殘的問題。
而是真正的有緣無份,真正的被硬生生拆解開的關系。
陶醉想,不應該么?
他們的女兒死于昨天,所以,身為李心怡的女兒和沈家的長子,她和沈風易憑什么天造地設,伉儷情深?
這一局,有壞人和受害者。
但沒有贏家,都是輸家。
“所以,我外公手里的秘方到底是什么?”
陶醉再一次鄭重其事地表達自己心底最深層的疑問。
“外公做了一輩子菜,可沈家諸多產業里,根本就沒有與餐飲相關的。到底是什么東西,讓沈家人那么夜不能寐地想要得到?”
陶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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