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貴友細細咀嚼著雷躍剛剛才說出的那番話，突然之間，似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他撫了撫自己僅有幾根毛的頭頂，然后豎著大拇指贊嘆道：“市長就是市長，果然站位就是高，想法也很別致！你說咱為什么就想不到這層關系呢！呵呵，看來，以后還得要好好學習啊。”
拍了通彩虹屁，雷躍剛喜笑顏開。
申貴友這才回歸正傳，他接著賀宇輝不干評審組長的事，繼續說下去：“雷市長，我現在就攆回去，按你說的辦！爭取做做賀宇輝工作，將他給穩住！……這小子，真不讓我省心！早知當初，我就不該念老丁的面子，給他提上來！”
申貴友跟雷躍剛說話，也不避諱啥，主要的原因不僅是兩人年紀差不多，職務級別也沒差多少。更重要的是，兩人還是一個縣出來的。放在七八年前，他們共同在清豐縣就職。那時申貴友是副縣長，雷躍剛是縣委宣傳部長。這種搭檔關系，讓他們調到市里來工作后，也能保持慣有的默契。
“嗯？……老申，這人已經公布出去了。你必須穩著，不然，你我兩人，可是無法到方市長里交待！”在知悉申貴友領會到他的意思后，雷躍剛又招招手，湊近申貴友道：
“賀宇輝這小子，你提他上來，這是對的。你提他？老丁不可能不知道？而現在，他就是枚棋子，就是塊招牌！立在那里，就算什么也不用做，也能給我們擋很多風險。現在，放眼全中海，有幾人不知道他是老丁的女婿？呵呵……至于其他的，若是他非得堅持自己的想法，那你不管他，就放手任他做。反正，你做通其他評委的工作，他能怎么樣？”
申貴友領會了意思，握了握拳道：“好哩！我懂了！你放心吧！”
經雷躍剛這么一出主意，申貴友的心里敞亮了很多。他覺得與賀宇輝慪氣，那沒意思。這次將方忻市長交待的工作做好，將他的人照顧好，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有“前途”的。
為什么這樣說？皆因前陣子市長方忻有一場宴請，當時請的有他，有雷躍剛，還有衛計委的另一副主任許潮平，以及分管文教衛的副市長楊永杰。當時這么多中海政界的人一起吃飯，就去了一個美女靳美娟。
而且在飯局上，方忻還著重的介紹了靳美娟，介紹她是留美博士，副省長金玉鵬的侄女。當然不知道怎么到了他的嘴里，他一口一個表妹叫得親切，而且還煞有其事，讓大家多多關照她，關照她的公司。
這樣的飯局，這樣的場景。所有人的心里，是不是明鏡似的？
試想想，方忻都出面了，若是現在這靳美娟的公司名落孫山，他和雷躍剛兩人，將如何去面對方忻？自己還想進一步，恐怕就難嘍！
從雷躍剛的辦公室回來，申貴友心里有了主見。
在衛計委的樓下，司機將他放下來后，他站在院子里，朝賀宇輝的辦公室瞅了瞅，見他的辦公室門關著，便問值班室的老鄧：“賀主任呢？他出去了嗎？”
此時賀宇輝正在辦公室悶悶不樂，上午和陳順平爭了嘴，接著懟了申貴友，他心里其實挺難受的。用幾個字說，那簡直就是郁悶得要死。
從心里來說，他感謝申貴友對自己的提拔，而且他知道申貴友雖然態度差點，但對他說的也是實話，在中海官場上，像這種事情，或己習以為常。領導默認的事情，下面照章執行，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可是他作為他賀宇輝，他就是過不了自己的那關。之前靳美娟送給他那名貴發卡，他就覺得像偷人家家里東西一樣，與他初心不符，做什么事兒都特別心虛。現在，更讓他違背職業道德，關注14號標，那就是觸碰他的底線，就宛如刮了他的逆鱗，他做不到！
值班的老鄧嚕嚕嘴：“申主任，他好像還在里面呢，一下午都沒出來！”
“哦！好！還在里面啊？！”
申貴友見賀宇輝還在，他連自己的辦公室都沒進，然后閃身就再次去敲賀宇輝辦公室的大門。再次見到申貴友進來，賀宇輝已經沒有之前的熱情，不過，還是撇撇嘴：“局長坐！”
申貴友臉帶笑意，故意湊近了去觀察他垂頭喪氣的樣子，然后嘴里嘖嘖有聲：“沃草，賀宇輝，說了你兩句，怎么著，你還生我氣啊？”
賀宇輝說：“我沒生氣。”
申貴友說：“你生氣也沒有辦法，在這個崗位上，就是這樣子！我和你一樣，很多事情，也是無能為力！”
嘆了口氣，他再道：“你想想，宇輝，人家既然注冊個新的公司來咱們中海，那么肯定各方面的關系都已經打通好了。若是咱們刻意為難，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
見賀宇輝沉默不語，申貴友附上去說道：“我知道讓你牽頭來組織這件事情，你很為難！但我想過了，這件事情，真不能勉強你！也不能讓你來承擔全部責任！……這樣吧，你還是做你的評審組長，一切還是按照程序來，該設立標準的，就設立標準，什么標準給多少分，你講給評委們聽。而且，你們對每個評，自行評分！全憑你們的感覺去評。”
“但是，我們評審組這邊只打90分，那么留10分，我們交給省里面的專家組來評審。這樣，是不是間接地降低了你的風險？”申貴友笑笑，接著說：“是不是這樣一來，你就沒有那么大的壓力了？”
賀宇輝自然明白申貴友的真實意圖，這樣一來，倒是似乎減輕了自己的責任，但是，根本就不會改變結果。他是一枚棋子，申貴友也是一枚棋子，無論兩人怎么挪動，都改變不了最終結果。那就是中新醫療，必須中標！
見賀宇輝依然沒有出聲，申貴友走來拍拍賀宇輝的肩，感嘆道：“有時候有些事情，并不是以我們的意志發展的，該承擔的，總是要人承擔！你放心，這件事情，沒有你想像的復雜。”
賀宇輝扭頭看了看這個年近半百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說了這么多好話，他是心軟之人，心里在這時，也被他說得有所松動。
但是，他依然不忘提條件道：“申主任，既然是這樣子，我也沒話可說。但是，我提點要求，那就是這家公司施工的時候，我們將隨時要求第三方進駐，若是不合格，我們將要求隨時返工！”
賀宇輝是想過了，雖然這招投標有可能被人所操控，但是，質量方面，他作為責任人，一定監督到位！不能有絲毫差錯。
就這件事情，賀宇輝事實上，也算退步達成了妥協。
申貴友真心高興，他連說：“行！只要你答應了，什么條件都好說！宇輝啊，你還年輕，要放靈光一點！我保證，你提的要求，他們不會說半個不字！質量方面，那不能鬧兒戲啊！”
申貴友屁顛顛高興離開之后，賀宇輝依然為這件事情萬分的糾心。
他雖然知道這件事情無力改變，只能讓步。但他依然心里堵得慌。
在下午三點多時候，他就離開衛計委的辦公室，然后讓司機送自己醫院的工地上轉轉。
想不到在車上的時候，厚臉皮的陳順平還打來電話，約他晚上吃飯。
他在電話中吟吟笑著說：“宇輝呀，今天早上，我實在火氣太大了。哈哈，要不，我今晚上請你喝酒，然后咱兄弟再去按個腳行不行？”
賀宇輝從心里來說，對陳順平倒也意見不大！
他只是覺得這家伙將他引薦給項目關聯方靳美娟，這事他沒有提前說一聲，又送他一萬多塊的發卡，讓他很煩燥。
在車上，他沉聲道：“我晚上有事，不去啊。”
陳順平嘻嘻笑著說：“草，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啊？我請喝酒，請洗腳，向你賠禮道歉還不行？”
賀宇輝懶懶應著道：“兄弟，要加班做評標的工作啦！……我生你什么氣啊？得了，免了吧，過些天，我請你。謝你了。”
陳順平見他這樣說了，嘀咕說：“那也行。晚點！咱們再聚。”
城南醫院的工地，現在一派繁忙景象。
賀宇輝操著手，信馬由僵到工地上轉了一圈，看著忙碌得黑汗直滴的工人，他感覺生活的底色就得那樣。自己看似舒適的工作，其實在內心里來說，是多么煎熬勞累！這些民工兄弟們雖然汗流浹背，但是心境敞亮，大家干著活兒，開著葷素玩笑，燦爛的笑容掛在臉上，讓他好生羨慕。
當然，他來這里轉轉，也是檢查安全，查看進度，并不是一無是處，更不是來感受這種汗水滲透背心的生活。
就在他轉了一圈，到醫院的辦公室取了份文件，準備下班回家的時候。想不到醫院工地的這個分包的包工頭老段，拎著一頂安全帽，從一臺塔吊機上下來！
他用毛巾抹了抹眼前的汗水，伸手攔著了賀宇輝的去路。
“咦，賀院長，你等等、等等！”
賀宇輝盯著老段道：“老段，你這是怎么了？有事嗎？”
老段咧著兩排潔白的牙齒，他先張大嘴巴喘氣，然后手撫腹部笑了笑道：“呵呵，前幾天漲洪水，洪水將兄弟們的8臺挖掘機給淹了！這不，你考慮到大家的損失，給大家申請補貼，今天我們拿到錢了。”
“哦，拿到錢好啊！這樣，你們損失就小點！”
“呵呵，為了感謝你，兄弟們商量了，準備晚上請你吃頓飯。”
聽聞這話，賀宇輝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洪水退去，他們也對機械進行了清淤修理。考慮到這些人損失挺大的，賀宇輝便從市里要來的那筆賑災款里，對每臺挖機的損失補貼了三萬到五萬元。。
為這事兒，老段手下一幫工人對賀宇輝這個院長，那是肅然起敬，感恩戴德。
要知道，他們并不是承建商，而是承建商那里搞分包的。本來，洪水淹了機子，這些人自覺倒霉，想不到賀宇輝主動提出補償，真是出乎意料。
賀宇輝擺擺手，猶豫著回答：“老段，吃飯還是算了吧，兄弟們賺點錢都不容易。”
老段攔著賀宇輝的車不讓走，嘴里“咦”了一聲后，真誠說道：“就是賺錢再不容易，但飯要吃呀。賀院長，若是沒有醫院的補助。那么兄弟們的機子，不也要自行掏錢維修嘛，那還要大幾萬塊錢呢。咱請你吃餐飯，幾百元，就是個心意啦。”
不知什么時候，老段的身邊，還站著個光膀子青年。
光膀子青年或許從來沒有與領導打過交道，或本來說話就有些結巴！
只見他漲紅臉，結巴著道：“賀，賀院長……你就去吧！咱，咱兄弟都商量好久了，一一……一，一直都碰不上你！你要……要不去，就是，太不夠意思了！”
見人家這么誠意滿滿，若是自己再端著不去，那就真是太不夠意思。
“去！我去，現在行了嗎？說，怎么安排？”
“咱們去吃大排檔吧！”
“行！”
賀宇輝笑著揮了揮手，對司機小尚大聲吩咐道：“既然段總和兄弟這么夠意思，咱們也就不要客氣了。走，今天晚上跟著老段一起吃飯去！”
見賀宇輝答應了，大家都很高興。
特別是老段，他立馬跑到水龍頭底下洗漱一番，抹了個臉，便領著賀宇輝前往這個醫院附近一個大排檔里。
人的身份的改變，首先帶來的就是生活環境的改變。
賀宇輝自打當上醫院的副院長之后，說實話他都好久沒有穿過院后這條巷子，來這家大排檔吃過飯。但是他以前還是醫生的時候，就常約了幾個人來吃。這家排檔的菜不錯，而且很實惠。
賀宇輝隨老段擇了板凳坐下，開始點菜的時候，從工地上陸陸續續就來了十來個人！
這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大漢，身上也帶著汗水的味道。
不過，老段這一次一點也不吝嗇，專挑這些那些油葷大，口味重，而且在這個小店里邊還算貴的菜點。什么紅燒大腸頭，醬鹵牛鞭，燒鴨，豬頭肉等等……
看得出來，點的都是他們平素舍不得點的葷菜。
當然，賀宇輝將司機叫來，自然早尋思過，這飯菜錢不要他們買單。
看著滿桌子的大魚大肉，賀宇輝有些震驚、有些感動。
快上齊菜的時候，一個年老一點的工人，從桌子下面拎來一桶說是泡過家鄉野山參的米酒！他挨個用碗將酒倒出來，頓時散發著濃郁的藥參香味。
但也可以感受得到，這酒的度數特別高，空氣中彌漫著濃濃酒精味。
老段坐在賀宇輝的身邊，他擔心這尊敬的領導不會喝，也怕這劣質酒他不喝，便湊過來道：“賀院長，要不，你搞點啤酒吧？老板，給拿幾聽啤酒來！”
賀宇輝坐在人群中間，早被這種濃郁生活氣息所感染！他伸手一攔道：“老板，不要啤酒了！呵呵，這酒看著不錯，我也整一碗。”
當一碗這種高度烈酒真的擺在面前，賀宇輝還是很上頭的。他才喝了小半碗，就有了暈暈醉了的感覺。偏偏有了醉意，旁邊那幫本來還拘束的工人，這會徹底就放開了。有人嚷嚷著還跟他喝，不喝不行，那就讓他吃肉，還專挑那牛鞭前段那部位，給尊敬的賀院長品嘗。
大家正在熱鬧著喝酒的時候，二個理著黃發的青年，手中拎著啤酒瓶，東倒西歪就過來了！其中手持瓶子的黃毛道：“草泥瑪的……你們胡咧咧啥呢？……老子說話都聽不清了。這排檔你們家開的啊。”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見不得別人好，別人若是開心快樂了，他就不快樂！
眼見一幫農民工模樣的人在一起喝得逍遙快活。這幫本地公子哥們就氣憤了！他們因為賭球輸得慘，正在喝悶酒。聽著喧囂的聲音，更加上頭，其中二人，拎著瓶子就過來挑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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