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米露還以為她要做一點心理建設,但沒想到真的走到病房門之前,她的心情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
醫院里永遠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穿著病號服在走廊里行走的病人臉上大多都帶著淺淺的愁緒,忙碌的醫生在走廊里穿梭,走路帶起一陣一陣的風,長椅上的病患家屬打著電話,表情都有些雷同:是努力擠出來想讓病人安心的微笑。
【喂?怎么了大米?】
劉紅梅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正好我還想給你打電話呢,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別偷著給小米塞錢,我剛看他朋友圈,他那新相機是你給買的吧?男孩子大手大腳慣了不好,平時我也沒缺他的零花錢,他那小金庫的錢還多著呢——三筒!】
“男孩子也大了,他也有自己想買的東西,電腦啊相機什么的可都不便宜,要買就買貴的,能用的時間也長,而且他現在出門在外有點錢備著萬一有什么急事呢?”
徐米露看看緊閉的病房門笑了笑:“你跟誰打麻將呢?”
【就你孫叔、你馬阿姨還有你小姨,我說不會吧他們幾個非要我陪著打幾圈,我這哪會打什么麻將啊這都多少年沒碰了——哎哎哎,一個過路菜啊,可別耍賴——你晚上回家吃飯嗎?你師父這兩天見天出去釣魚,每回吃不完的魚都往咱家送,你今天回來媽媽給你燒魚湯喝,哪個最補腦子了。】
徐米露應下又添了一句:
“嗯,我忙完了就回去,媽,你跟孫叔好好的,有時間多出去玩玩,前兩天我給家里買的按摩椅你倆記得用,別老省電。”
電話那邊的麻將聲小了一點,過了一分鐘劉紅梅關門的聲音響起:
【大米,你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了?怎么聽著怪怪的?你現在在哪呢?要不要媽過去找你,啊?】
徐米露稍稍哽咽了一下,調整好情緒遮掩過去:
“沒有,就是剛剛看了一部特別感人的電影,想起你了,覺得我媽特別厲害,特別好,真的,沒什么事,我晚上就回去吃飯了,我不想喝魚湯,最近嘴里老覺得淡,咱們晚上吃火鍋吧?”
【哎呀,那要是吃火鍋我等會兒就出去買菜,我跟你說,院子里的菜都長得可好了,那大蘑菇還有大蘿卜也都能吃了,晚上回來煮火鍋肯定好,你不是愛吃羊肉卷嗎?我等會兒去割點新鮮的羊肉回來,吃不完的拿來燒烤,正好你表弟晚上也來家里吃飯……】
劉紅梅說著說著就高興起來:
【行了不說了,你忙你的吧,我得再去買點青蝦,你不是最愛吃那個了嗎?哎對,還得給你蒸點包子包點餃子什么的,你平時凍在冰箱里,想吃的時候拿出來蒸一蒸就行……】
徐米露沒說話,只是不厭其煩地應和著。
“吱嘎——”
病房門被打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護士小聲提醒道:
“這就是徐先生的病房,他的病情有點特殊,所以我們給他單獨安排了單人病房,有需要的直接叫我就好。”
“好,麻煩你了。”
徐米露微微一笑,慢慢走進病房,視線落在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他看上去五十出頭,頭發有些花白,膚色有些黑,身材偏胖,看得出來是人到中年發福的體型,臉上的肉很松,有幾分短時間消瘦下來留下的松弛感,憑心而論,這男人看上去給人的感覺十分正派,眼神轉動間還能看出幾分溫和有禮,一如徐米露記憶里的模樣。
單人病房里相當冷清,墻邊堆著兩箱還沒開封的酸牛奶,還放了一只禮品店里常見的果籃,上面貼著些“恭祝身體健康”的祝福語,病床旁邊的柜子上放了只水壺,里面的水早就沒了溫度,幾個沒吃完的外賣盒子堆在一起,兩三雙筷子隨意地扔在地上,看著有些雜亂。
病房里連個陪護都沒有,乍一看確實有些冷清。
男人慢慢回過頭,似乎早就篤定徐米露會來一般扯出一個笑:
“來了?沒想到這么多年不見,爸爸的大米已經長這么高了?”
——如果這是一部苦情劇,就到了該徐米露捂臉痛哭流涕的時候,但生活不是電視劇,沒有那么多的喜劇效果,有些事情也不可能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揭過去。
徐米露沒有動,只是站在門口上上下下打量著病床上的男人,眼里的審視毫不遮掩,直到對方臉上的笑開始變得尷尬。
“大米……”
徐海峰似乎想伸手招呼徐米露,但手剛伸出來,就聽徐米露冷不丁地開口了:
“我真的太好奇了,你說這樣是不是就叫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徐米露停頓了一下繼續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挺好騙的,所以才這么有信心在你的緊急聯系人上面填了我的電話號碼?”
徐海峰有些錯愕,顯然沒想到她第一句話居然就是這個。
“我當年是十六歲,不是六歲,我還記得你當年信誓旦旦說你找到了真愛,要幫你的真愛養兒子,你家里的女兒跟兒子都是你追求真愛的絆腳石,現在你這樣,你那真愛去哪了?你怎么還在緊急聯系人上面寫絆腳石的名字呢?”
徐米露擠出一個古怪的笑,眼里的情緒格外復雜。
“不是這樣的,大米,你聽爸爸說,爸爸當年的確是做錯了一點事,但是爸爸已經知道錯了,我這些年一直在外面做生意,也賺了不少錢,我都給你和弟弟留著,真的,你相信爸爸,啊?”
似乎是怕她轉身就走,徐海峰有些急切起身解釋,撞到了一邊的輸液架,鐵架子“哐啷”一下摔在地上,發出相當大的響動。
“大米,爸爸知道你恨爸爸,但是當年我真的是被逼無奈,我承認,爸爸當年是做了一些對不起你媽媽的錯事,但爸爸對你跟弟弟的愛從來沒有變過,我跟你媽兩個人的事情上,其實并不只是我一個人的錯……”
徐海峰不顧疼痛,深深嘆一口氣,陰影打在他臉上,看上去竟然真的有幾分落魄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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