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先生,寡人素有所聞。”
說話間,嬴政的手中,緩緩的拿出一捆竹簡。
并不是別的。
正是韓非所著之《說難》。
一面展開竹簡,細細品讀。
嬴政一面是輕輕的說著:“于先生之言,寡人喜之甚矣,幾是愛不釋卷也。”
見得嬴政手中,那卷明顯有著經常翻動痕跡的竹簡。
韓非說不意動,那是假的。
只是到了最后,卻依舊是只能緩緩的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陛下謬贊了……”
嬴政卻是朗聲大笑。
望向韓非目光,是愈加的銳利:“寡人,從無妄言!”
面對嬴政的步步緊逼。
而韓非。
卻是一退再退。
“非于大秦,無立得寸功,于大秦無得絲毫功勛,不……”
話還沒說完。
嬴政大步踏前。
“寡人是秦王!寡人授得先生以官職,何人敢有異議?”
嬴政的言語中。
可謂是斬釘截鐵。
“寡人知曉,先生乃是李斯之知己好友,荀卿之高徒。”
“如今李斯投奔寡人麾下,歷十年,如今相于我秦國,得寡人之大用。先生若歸我秦國,寡人愿以相邦之位,而待之先生。”
“先生乃韓之公子,然韓王不惜先生之才,手持千金卻不用之……”
緩緩的搖了搖頭。
此番的嬴政。
望向面前的韓非,也是帶著一絲的惋惜之色:“寡人痛惜先生之懷才不遇,韓王短視,不配得擁君矣。”
“今君能入我秦國,朝野上下,任何職位,皆任先生取之。”
"其中,也包括我大秦之相邦。"
說著這話的時候。
嬴政的言語中滿是鄭重之色,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臉上的表情。
也滿是認真。
足以證明。
此刻的嬴政,在說著這番話的時候,到底是有多么的認真。
以韓非的聰明才智。
自然不會懷疑。
此刻,只要是他點一點頭,答應下來,愿意接受這尊貴無比的相邦之位。
面前的秦王,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會以他所說的那般。
以秦國之相邦之位,而待之于他韓非。
就像是嬴政從來沒有懷疑過韓非的能力一般。
如今的韓非,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嬴政的誠意。
面對嬴政之請。
韓非沉默了。
見得面前的嬴政,一時之間,竟然是有些恍惚。
神色間,甚至是帶上了一絲感動。
然而。
也僅僅是片刻罷了。
遺憾,惋惜……
待得片刻。
韓非嘆息一聲。
緩緩的搖了搖頭:“王上……非……非是韓人……”
嬴政同樣是沒有多說些什么。
靜靜的見得面前的韓非。
“韓非,寡人聽聞,你身為韓國公子,于韓國蹉跎數十年,無論韓之先王韓然,還是如今之韓王韓安,皆不得重用。”
“韓王鄙,無識君之才,反為憚之……”
緩緩的搖了搖頭。
說著這話的時候。
嬴政將目光,緩緩的望向韓國所在的方向:“身懷玉壁,卻棄之如糟粕。”
“由此可見,韓國非為先生之所。”
“昔日先孝公之商君變得秦王以強秦,衛人也;昔日以合縱而破得連橫,使我大秦東出函谷之張儀,魏人也;遠交近攻之策,而使得六國震服之范雎,亦魏人也。而今日之秦相李斯,楚人也!”
“先生雖為韓人,然我秦國,不以門第、身份之見。凡有才者,皆可為秦人。”
“寡人惜得先生之才。”
嬴政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但是他話中的意思,已經是很明顯了。
秦王嬴政,惜得韓非之才。
然而韓非呢?
沉默。
依舊是良久的沉默。
這沉默。
已經表明了韓非這一切的態度。
嬴政,依舊是沒有任何的惱怒。
因為韓非之言。
早已經是在嬴政的意料之中。
依舊是靜靜的坐在韓非的身旁:“其實先生之言,寡人早已有了計較。”
“秦將伐韓,韓王便遣得先生至秦國而使。若是常人,必不敢用先生,以為先生為反間之計也,必不得任用也。”
“然寡人皆不在意,先生便是反間也好,為存韓也罷。所先生能事我秦國,寡人皆不在意。”
韓非依舊沉默。
而嬴政也不在意。
依舊是在一字一句的訴說著:“昔日魏之信陵君、趙之平原君,皆曾至于秦國;然我秦國未能任用也,縱之歸國,后卻終為秦害。”
“以先生之才,十倍百倍于此二人也。若縱之歸韓,必為秦國之患也!”
“故此番,先生至秦,便不可回之韓也,先生可知?”
這一次。
韓非沒有再沉默了。
面對氣勢洶洶的嬴政。
韓非卻是輕聲的笑了笑,緩緩點頭:“非知也……”
“故自離得韓國,非便自知,再無歸韓之一日也。”
這一次。
嬴政沒有憤怒。
反而是笑了。
因為這一番番的言語。
才是嬴政的印象中的那個韓非:“終為一國之見。”
“寡人……”
“韓非子啊,寡人深失所望。”
說著這話的時候。
嬴政的目光和臉上。
竟然是第一次深深的出現了疲倦和失望。
默默的舉起一杯酒。
直接一飲而盡。
與其說。
失望的是人。
倒不如歐。
失望的是,舉天下之大,卻無一人為知己。
窮古今之時,無一人能懂。
煢煢獨立,遺世孤寂。
直到。
“天下一統,亦韓非子之愿。”
“只可惜,韓非乃是韓人。”
一聲不知道是嘆息,還是無奈的呼喊。
當嬴政轉過頭來。
便見得這邊。
韓非子不知道在什么時候。
已經是靜靜的站起身來:“天下承亂久矣,黎庶皆亂,流離失所。”
“當合一統。”
這一句。
嬴政轉頭頭來。
終究是有了笑意。
大笑一聲。
親自替韓非斟滿了杯中酒。
兩人對飲過后。
“列國皆視寡人、秦國為虎狼,獨為守成一國之守戶犬也。”
“自春秋以來,天下何亂?黎庶何苦?”
“天下當一統也,亦必一統也。”
“而使之凝一者,必為秦國,必為寡人也!”
見得面前,神采奕奕的秦王。
韓非子大笑著。
眼眸中,卻盡是遺憾。
只可惜此人乃是秦王。
只可惜,自己乃是秦之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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