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食其是一個怎樣的人?

  毫無疑問,酈食其很聰明,他幫劉邦拿到陳留郡,奠定了劉邦的基礎,他幫劉邦勸降秦將,讓劉邦比別人更早入主咸陽,打響了劉邦的地位,在秦國事實上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滅亡,楚霸王興起,他又幫劉邦游說諸侯,統一陣線。

  這么一個聰明人,為什么會提出占領道德高地,給項羽施壓的昏招呢?

  答案在年紀。

  他太老了……

  在投靠輔佐劉邦時,他已經六十多歲,是魏安釐王時期的魏國人,換算到秦國,那就是秦昭襄王時期的人。

  他的一生,都活在戰國,早已被打上了戰國的標簽。

  他很難想象,大一統之后的中原是什么樣的,下意識拒絕接受生活在這樣的時代。

  這,就是眼界!

  是再聰明也逃不脫的見識問題。

  當聽見有人反駁,頭發花白的酈食其猛然抬頭。

  “門外是何人攪鬧!”

  包括劉邦在內,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門口。

  只見得一身灰衣自門外走進,那人很年輕,身后跟著個宛如男子的女子,滎陽戰火連天,他卻一塵不染,好似踏春歸來的閑適游人。

  “子房!”

  劉邦驚喜起身。

  來者正是張良。

  他笑著拱手行禮。

  “主公。”

  而后看向劉邦面前,那怒視自己的老人。

  “酈公,許久不見。”

  酈食其見是張良,壓下了些怒火。

  他憤怒張良打破他的獻計,但對張良本身,他還是很佩服的,并沒有因為對方年紀而如何輕視,三個錦囊成就漢王的事,已經在漢軍高層傳開。

  “張先生,你為何說不可?現今之際,項楚強勢,主公危在旦夕,張先生不想主公聯絡各諸侯抗楚,又是何意?莫非想坐看主公日落西山不成?”

  酈食其冷哼,三個大帽子直接扣了下來。

  張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劉邦。

  后者撓頭笑了笑,好似酈食其說的不是自己,更像個局外人,見張良看自己,他還沖張良眨了眨眼,像在約飯……

  張良“……”

  希望自己的理解是錯的。

  張良暗自想著,輕咳了聲。

  “酈公,我想問您一件事。”

  “先生且說。”

  “您為何認為,主公分封諸國,再定乾坤,便能獲得諸侯幫助?”

  酈食其皺眉,冷聲道:“自是因為項羽殘暴,剛愎自用,又殺懷王在先,如此無道無義無德之人,漢王只需振臂高呼,則天下莫不伐楚!”

  張良笑著搖頭。

  酈食其看著張良,眉頭緊蹙。

  “怎么,莫非先生以為,項羽此人不是這般?”

  “不,我的意思是……”

  張良表情忽得嚴肅起來。

  “我的意思是,項羽無道,無義,無德,這不是擺在世人面前的事,為何諸侯仍在項羽身后,降楚而攻漢?”

  “莫不是強王弱寇罷了,而今主公被圍,各地諸侯不發兵隨楚便是好事,誰會冒著得罪項羽的風險,前來幫助主公?”

  “這……”

  酈食其說不出話來。

  張良見狀,繼續說道。

  “其次,若是分封諸國,則諸位應當各為其主,酈公為魏人,在下為韓人,為何要繼續輔佐主公,而不是輔佐各朝君主,各位認為呢?”

  張良看向左右。

  除了他和酈食其外,劉邦麾下各國都有,心思異動,而不敢與之對視。

  劉邦聽到這里,心已經涼了半截。

  不過,讓他涼的不是自己弱小朋友少少,項羽強大朋友多多,而是張良說的那句,自己是韓人,若是分封各國,為何不輔佐韓王而輔佐漢王。

  “再者,主公偃武修文?”

  張良冷笑道:“酈公信不信,主公但凡敢離開滎陽,楚軍非但不會臣服,反而會摘掉主公的腦袋去領賞!”

  這,已經是誅心之言。

  酈食其說不出話來,沖著劉邦跪倒。

  “主公,臣不是這個意思,臣……”

  劉邦哪兒會跟酈食其一般見識,再者酈食其往日功勞多少,他還是有預計的,并未遷怒。

  諸將皆寂,劉邦忽得起身,對著眾人道。

  “分封之事,便如子房所說,莫要再提。”

  “酈公且起,今軍師回來,理應大宴才是。”

  將酈食其扶起,劉邦命人準備宴席。

  分封之事沒人再敢提,至少項羽在側,在除掉項羽之前如此,一夜歡欣,就連守城士卒都吃到些肉,倒是為兇險的滎陽攻防戰的漢軍,增添了一絲士氣。

  夜里,張良告別宴會,主動找上了酈食其,后者因為丟了面子,不好意思留在宴席現場,早早回寢。

  咚咚……

  敲門聲響起,屋內傳出老人的聲音。

  “誰啊?”

  他似乎睡下了,折騰著點燃蠟燭,有昏黃燭光亮起。

  “酈公,在下張良。”

  屋內靜了一會兒,房門被拉開,披著一件外衣,手中握著燭臺的酈食其出現在張良面前。

  “老妻已經睡下,張先生,咱們去旁邊吧。”

  “好。”

  張良跟上酈食其腳步,二者進入隔壁空屋。

  “酈公,白天那般反駁您,希望您不要同在下置氣。”

  酈食其聞言苦笑。

  置氣?

  若是年輕時的他,可能會這樣。

  那時家貧,愛好讀書,也因為讀書改變命運,孤高自大,當個讓家人面上增光的門吏都覺得屈才,但時間遠去,歲月變遷,他一晃年近七十,雖有傲氣,但也傲不起來了。

  “先生說笑了,今日建議漢王分封,的確是在下考慮不周。”

  酈食其道。

  “若先生找我,是因為此事,那先生不必掛懷,老朽不是那等小人。”

  張良卻是搖頭。

  “非也,在下來尋酈公,并非為的此事。”

  “哦?”

  酈食其驚訝看著張良。

  “那先生是?”

  “在下前來,是想問先生,您為何要幫助沛公。”

  酈食其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抬頭看向張良,自嘲一笑。

  “不瞞先生所說,老夫不才,原也想老都老了,不必再折騰,可烽煙一起,民不聊生,在下便想著,要不要為天下百姓做些事,至少……讓他們活得舒服些,所以,便投了沛公……”

  “那酈公以為,天下百姓難以安生,是因為何人?”

  酈食其想說因為秦國暴政,但話到嘴邊,卻不禁停住了。

  他抬頭看向張良,眼中滿是疑惑。

  “是因為諸侯!”張良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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