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之所以退讓一步，給這些人官職，還有另外一層考量。
就是給他們留點還算是豐厚的待遇，讓他們真正想要做什么的時候，有點顧忌。
雖然沒有肉了，但如果你要做什么小動作，那連骨頭也沒得啃。
在儒家千年的浸淫下，有點什么總比什么沒有強的心理，早已經深入到了他們的潛意識里。
如果真給他們擼成了光腳的，他們才真會不顧一切的把穿鞋的給拉進泥灘里。
給他們雙看起來還算是可以的鞋子。
能讓那些署名上疏的人多一份安全，多幾個指揮、千戶的軍餉，這點錢還是算不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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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戚清理之事，進行的比嘉靖預想的要順利的多。
這些人啊，比預想的更沒有種。
哪怕但凡有一個，能夠出來敢像那些太監們一樣，去對楊一清或者夏言動手，嘉靖也能看得起他們一些。
害的嘉靖白白浪費了大量的精力和人力，來暗中保證那些人的安全。
就這樣的一群勛貴，占著功名利祿。
真正到了大明危急存亡之時，只怕會嫌水太涼吧。
把他們的爵位清理了，給那些真正有軍功的人，才是再正確不過的事。
嘉靖正在為這件事而感到高興，并準備為即將開始的殿試而做準備的時候。
再一件噩耗傳來。
上天總是在人最得意，眼看前途一馬平川，想要策馬奔騰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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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會給你一些痛心的失意。
正在改革正式進入了快車道，只等夏言功成，便可改革官田的時候。
作為改革的斗士、急先鋒，楊一清病倒了。
嘉靖怎么也想不到，那個倔強的老頭，會在這個時候倒下。
才剛剛啟用了一年多點的時間，還沒來得及看到改革成功，沒有看到大明的崛起。
嘉靖強忍著內心的悲傷，看著圍在身邊的太醫們。
以李聞言為首，全太醫院最厲害的太醫都在這里了，甚至還有兩個據傳是民間的名醫，也已經被找來了。
“楊閣老真的沒得治了么？”
“回陛下。”李聞言走上前來，“楊閣老的癥狀，極似《衛濟寶書》所載，上高下深，巖穴之狀，顆顆累垂，毒根深藏，穿孔透里，怕就算華佗在世，扁鵲復生也難治了。”
嘉靖聽到李聞言描述的這個癥狀，就大概已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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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這次起復之后的楊一清，能夠像一條瘋狗一樣，敢于向任何對大明不利的勢力呲牙。
怕是他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這個癥狀嘉靖很清楚，在后世被稱為“癌癥”的東西，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治好的可能性也不大。
更可況已經到了顆顆累垂，穿孔透里的程度，這應該是中晚期了。
對這種病，嘉靖也沒有必要讓太醫再做什么無謂的努力，更沒有必要苛責太醫不盡心盡力。
能做的，也唯有讓楊一清能夠心情舒暢，多活一日算一日了。
“朕知道了。”嘉靖感覺到雙腿無力，走到椅子上坐下，以手扶額道：“你們都退下吧。”
他就那樣坐在那里，一直到殿內都黑了，燈都掌了起來，依舊一動未動。
光祿寺送過來的飯菜，都已經涼了三次了。
廣林在旁邊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去司禮監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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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佐和黃錦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并不知道這邊的事。
聽到廣林說后，全都立刻放下了自己手頭的事，一起沖到乾清宮來了。
“主子，月有陰晴圓缺，人又別歡離合，別傷心壞了自己的身子。”
“是啊，再過了這個年楊閣老也有六十五了，生老病死誰也免不了的。”
有這么兩個貼心的奴才安慰著，嘉靖總算是多少吃了點東西。
他擔心楊一清只是一方面，也在愁未來的改革該如何進行。
嚴嵩這個人吧，跟楊廷和更像，屬于儒家眼中的那種中庸大才，若是太平盛世倒是個良相。
至于張熜，更像是官場百草枯，有才確實是有才，但他的崛起就伴隨著更多人才被埋沒。
只有楊一清和夏言，才更像是法家的做派，改革的時候，恰恰就需要這樣的人才。
“你們要沒什么要緊的事，陪我到楊閣老府上去探望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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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草草吃了幾口，起身對張佐和黃錦說道。
三人到了楊一清府上的時候，楊一清還跟沒事人一樣在院子中耍劍。
見到嘉靖到來，他才停了下來，正要叩拜就被扶住了。
“哈哈，皇上怎么大半夜來了，臣沒什么大事，就是昨天不知怎么了，在內閣突然就暈倒了。”
楊一清把劍遞給下人，氣喘吁吁的扶著桌子請嘉靖坐下，自己則用手巾擦著額頭的汗。“這人老了，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現在連半套劍法也耍不下來了。”
“聽說楊閣老和那個焦山寺僧妙福禪師關系甚好？”
“是啊，前些年臣歸鄉之后，多和禪師游山玩水，倒也落得個自在。臣無時無刻不在想，等陛下革新初成，臣再去和他飲茶參禪。”
楊一清望著南方，長嘆一聲：“就是不知道老天還給不給我這個機會啊。”
“朕來看你，你不會多心吧？”
楊一清愣了下，轉頭看向嘉靖，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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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說那個啊，臣早就參透了生死，陛下今天來看臣，臣就算明天死了也值了。”楊一清豁達的笑了起來，甚至還開了個小玩笑：“陛下今天不也沒帶燒鵝來么。”
嘉靖也被他這種樂觀給感染了，內心的愁緒淡了很多，見他這樣也就直說了。
“楊閣老想再看看老家的山水田園，就回去吧。朕給你加太保，重修焦山寺。”
楊一清眼中含光，沉默許久無語，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他轉身不顧黃錦的攙扶，強行跪了下去。
“陛下，革新未成臣不舍得離開陛下，可臣不得不走了，走之前臣有句話要對皇上說。
臣三歲識字，四歲讀書，研讀史書一個甲子，自堯舜以來，千古明君所為，三件大事：一曰獨掌乾坤，這點陛下已經做到了，二曰整頓吏治，這本是臣想陪著陛下去做的，三曰開疆拓土，臣已經看不到了。
陛下當為千古明君，萬世一帝，臣最后的愿望就是大明強盛之日，陛下能讓人到臣的墳前焚書一封，讓臣也為陛下感到高興。”
嘉靖握著楊一清枯瘦的手，用力的點了點頭，再不忍去看那張早已老淚縱橫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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