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著樹葉嘩啦作響，街上的行人更加寥寥，儒林街就更加寂靜了。
每當華裕琳凝望高遠的天空，不停地發呆時，華愛國就會說道：“你真是像極了你媽媽，一有空閑就傷春悲秋，一朵花謝了，你媽都能念首詩，就像林黛玉一樣。”
華裕琳便笑嘻嘻地問道：“舅舅，你不喜歡林黛玉嗎？”
華愛國并不了解《紅樓夢》，他只是在幾年前和妻子一起看過電視劇。妻子尚且會為劇中的愛恨情仇、興衰榮辱而哭泣，而他經常看著看著就呼嚕震天。被妻子一巴掌拍起來，懵懵懂懂地，繼續硬著頭皮看。
所以，他只是囫圇吞棗般看了個大概，至于其中的細枝末節，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撓了撓頭皮，說道：“不是喜歡不喜歡，而是吧……林黛玉那種性格，在社會上很難生存的。”
“是因為她愛哭嗎？”
“不是。”華愛國斟酌著，說道：“我也說不上個好壞，反正她就是特別直，沒什么心計，很單純，愛較真。這種人在社會生活中很容易碰壁，也容易被人算計。”
華裕琳又咯咯笑了：“哎呀，舅舅，你總說你沒讀過什么書，可你看得特別透，一下子就說到了點子上。”
華愛國害羞地低下了頭：“瞎說的，別往心里去。”
華裕琳很喜歡舅舅。雖然舅舅無法完全理解她的精神世界，但是舅舅有他自己的智慧。在舅舅身邊，就有足夠的安全感。
謝沖在家里待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準備回學校上自習了。他收拾行李的動作很慢，跟他平時的表現判若兩人。而且他去了好幾趟大馬路旁邊的公廁，他平時都嫌那里臟兮兮的，可他為什么要一遍遍地去呢？
就好像……他專門要路過某個地方。
要走了，謝沖無精打采，跟妹妹說道：“好好讀書，照顧好謝靖。家里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嗯，你也照顧好你自己。”
十六歲的少年心潮澎湃，他有一種告白的沖動。如果這次錯過了，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時候。哪怕被華裕琳拒絕也好，至少要讓她看到自己的決心和勇氣。
所以，臨走之前，謝沖跟家人說道：“華天龍讓我給他帶香腸來著，我去趟他家再回走。你們在家，別送我了。”
他跑得飛快，生怕家人追上，也生怕華裕琳不在家。
華裕琳正準備坐車去醫院。
“謝沖？你來做什么？”
“姐，你要出門嗎？”謝沖答非所問：“你等我一下，我正好也要坐公交車。”
華裕琳笑道：“咱倆坐的車都不是同一輛……”
“沒關系，你下車后，我再換乘一輛就是了。”謝沖說得很急促：“你讓華叔叔裝幾根肉腸給我，我們就走，好不好？”
華裕琳很堅決地搖了搖頭：“雖然這樣會讓你沒面子，但我還是得拒絕你。”
謝沖同樣固執：“反正公交車又不是你家開的，我愿意坐哪輛，就坐哪輛——華叔叔，華天龍想吃肉腸，讓我給他帶過去。”
“咦？”華愛國從門市里探出頭來：“他媽媽前天剛給他送了肉腸，這么快就吃光了？”
謝沖心里咯噔了一下，華裕琳則用拳頭堵住了嘴巴，輕笑道：“看吧，穿幫了吧？”
謝沖郁悶地說道：“華天龍這家伙太不講義氣了，也不給我分點兒。”
說話間，華愛國已經把肉腸給包好了，遞給謝沖：“天龍應該是把肉腸分給同學了，我多帶了點兒，你和浩川也拿幾根。”
“好嘞，謝謝華叔叔，我走了。”
華裕琳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
謝沖在她后面追著，她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別跟得這么近，省得別人說閑話。”
“什么閑話？‘我喜歡你’之類的閑話？那就讓他們說去唄。”
少年的表白來得猝不及防，見過大風大浪的華裕琳居然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華裕琳的腳步慢了下來：“謝沖，你是儒林街有名的好孩子，可我在這里聲名狼藉，如果別人說閑話，那樣我會連累你的。”
“那，如果別人說你和周可為的閑話，你就不顧忌了嗎？”
華裕琳又被他問住了。這個少年，真是直率而又唐突。
在公交車站牌下面，華裕琳抄著手，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方才說道：“周可為是成年人了，就算被人說閑話，他有足夠的應對能力；你不一樣，你對謠言的威力一無所知，它足以摧毀你的一切意志，粉碎你對這個世界的美好向往，讓你的世界變得濕漉漉，灰蒙蒙的，你不想跟任何人接觸，只想蜷縮在自己的角落里，你會無比渴望死亡，腐爛，渴望錐心刺骨的疼痛讓你變得清醒一點，可你又很麻木，甚至懶得去死……”
華裕琳的語速越來越快，聲調也越來越激昂，她的眼睛里閃爍著激動的光芒。
謝沖聽完了，小心翼翼地問道：“姐，你是不是生過病？”
華裕琳一下子松弛了下來，她甩了甩頭，喃喃道：“我瘋了！我跟你說了些什么？”
謝沖說道：“姐，你一定是得過很嚴重的心理疾病，是不是？當年……在來城的那些流言蜚語，讓你痛不欲生，是不是？”
華裕琳強裝笑顏：“你說什么呢？我這么瀟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瞎話。”
公交車來了，華裕琳一個箭步跨了上去，謝沖緊隨其后。華裕琳在一個單人座位上坐下，謝沖就站在她的旁邊。
華裕琳怔怔地看著窗外，說道：“很奇怪，給我很多傷痛的地方是這里，治愈我的地方，同樣是這里。”
“姐，你接受過治療嗎？你的心理疾病好些了嗎？”
華裕琳默不作聲，不想再把自己的情況透露給謝沖。
謝沖自顧自地說道：“我還記得，我在廣州上學時，每個星期都有‘陽光課堂’，心理老師給我們上課，讓我們把生活中的煩惱說出來。她說，人一定要學會傾訴，否則那些不好的事情就像一粒粒小石子，在你心里堆成一座大山，不知哪一天，你的心就被那座大山給壓垮了。”
華裕琳苦笑道：“你們學校真好，那么早就開設了心理課。”
“小時候并不懂那是心理課，反正那節課不用讀書，就是跟老師聊天，聽老師講故事，大家都愿意上。長大之后，反而有點兒后悔了，當時沒好好珍惜上課的時光，錯過了很多有用的心理知識。否則，我會用專業知識來開導你的。”
“哈哈，那估計你要學很多年，才能開導我。”華裕琳說道：“除了醫生之外，你是第一個跟我說起‘心理疾病’的普通人。謝謝你啊，謝沖，被人理解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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