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13號,中國隊對陣印度尼西亞隊,這是世界杯的一場小組賽,廣大球迷都極為關心。二中的食堂三樓是被私人承包的,在西北角掛著一臺小小的電視,一堆學生擠在那兒,入神地看著比賽。
謝沖缺了一晚上的課,周日下午被數學老師揪到辦公室做題了。他記掛著比賽,解得飛快,但數學老師并不滿意,改完了踢,又教育了謝沖半晌:“不要以為你所有程序都走完了,那就高枕無憂了。你高考成績還是很重要的,千萬不能掉以輕心,知道了嗎?”
“知道了,老師,我知道了。”
“你猴急猴急的干嘛呢?”
“老師,今天中國打印尼。”
謝沖很誠實,數學老師也很通情達理:“你走吧!但是我發給你的卷子,你下晚自習之前必須交上來。”
“好嘞!謝謝老師!”
謝沖拔腿就跑,身后幾個老師都沖他喊,讓他一定把作業交上來,謝沖頭也不回地答應了,像是長了飛毛腿一樣跑得飛快。
老師們搖頭嘆息:“這個謝沖,要是不那么迷戀足球,清華北大肯定不在話下。”
數學老師卻慢悠悠地說道:“也不一定。人要是沒點兒興趣愛好,就沒個盼頭,心理就容易出問題。謝沖熱愛足球,還經常踢足球,我看咱們班數他的心理素質最好。心態好,遇到大事才不會崩。”
這個倒是真的。
謝沖跑得太快,在樓梯的拐角,跟一個同樣飛奔的同學撞到了一起。謝沖把嘴唇咬破了,而那位同學則捂著眼睛,緩了半天才看得清。
謝沖暗暗叫苦,真是冤家路窄。
被撞的人正是被他稱為“球場屠夫”的那位李同學。
謝沖硬著頭皮說道:“真是對不起,我跑太快了,眼睛沒跟得上我的腿。”
李同學本來氣哼哼的,可是聽了謝沖的話,他噗呲一聲笑了。
謝沖又硬著頭皮問道:“你跑得也挺急的,也是去看球賽?”
“嗯。”
李同學的回答冷冰冰的,好在沒翻臉。謝沖主動往后退了一步,讓他先走。兩個人都心不在焉,走著走著,又差點兒碰到一起。李同學為了躲開謝沖,差點兒滑下樓梯。
謝沖有點內疚。難道,是因為之前罵他是“球場屠夫”,他急切地想擺脫這個稱呼,所以才冒著受傷的危險,迅速避開了謝沖?
謝沖很過意不去:“那個……”
“沒什么。我可不能傷著你。你不是不能受傷么?”
嗯?!
李同學冷冰冰地說道:“你不是要當飛行員了嗎?要是受傷了,不是很麻煩嗎?”
原來他有這樣的心思,謝沖十分驚訝。
李同學頭也不回地說道:“當了飛行員,以后還要當保家衛國的大英雄。別再讓壞蛋闖進我們的領空。”
謝沖真懷疑自己聽錯了,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李同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視線中。剛才那番話是李同學說的?原來他也有熱血情懷,也為撞機事件感到憤慨?
周圍大多數同學可能早就遺忘了一個多月前發生的那場悲壯的事件,即便記得,大約也不會有多憤慨。但是,李同學居然還記得?居然還寄希望于謝沖?
果真每個人都是多面的。謝沖很想追上李同學,跟他說一聲“對不起”,以前是他太片面了。但李同學像是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一樣,謝沖沒能追得上他,也沒有在看球的人群當中發現他的身影。
謝沖飛速跑到食堂,早就在此守候的球友們紛紛抱怨他怎么來晚了。謝沖來不及擦額頭的汗,往人群里擠著,跟一圈毛茸茸的腦袋混在一起。他焦急地詢問戰況,一位球友說道:“咱們落后啦!人家先進了一個球!”
“嗯?居然能讓印尼隊先進一個球?!”
話音未落,李瑋鋒進球了!
那一堆毛茸茸的腦袋全都炸開了,男孩子們的歡呼聲足以把屋頂給震翻。
好朋友們抱住了謝沖:“你一來,中國隊就進球了,你怎么不早點兒來!”
男生們正沉浸在扳平的喜悅中,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喝:“你們在這里做什么?不用學習了,是不是?!”
電視機被副校長給關上了,男生們唉聲嘆氣,謝沖非常失落。他最多看了五分鐘,就不能再看下去了。華天龍早已被熏陶成了球迷,他晃了晃手機,說道:“別著急,我爸在家看比賽,等結束了,我給他打電話,然后把結果告訴你。”
“哎,真是急死了!”謝沖撓了撓頭皮:“剛剛扳平,好戲還在后頭呢,這下看不成了!要是以后能在手機上看比賽,那該多好!”
副校長喊住了謝沖,讓他不要胡思亂想,要把所有心思全都用在學習上……那一套說辭,早就讓謝沖的耳朵起繭子了。他耷拉著腦袋,低聲道:“以后我一定要買一個能看到足球直播的手機。”
“呵呵!做夢!快給我回去學習去!高考還剩下幾天了,還敢在這里瞎晃悠?!”
學生們全被“遣送”回了教室。因為掛念比賽結果,謝沖做幾道題,便要抬起頭來仰望天花板。汪浩川提醒道:“你的愛好已經耽誤學習了。”
“可是這場比賽很重要!”
“再重要,也沒有高考重要。收心,收心!做題!”
謝沖抿了抿嘴唇,說道:“你變了。你變得跟老師一模一樣了。汪浩川,你以后是不是要考師范?你現在太有老師的范兒了。”
汪浩川笑而不語。
不知道比賽結果,謝沖心神不寧。一節自習課被英語老師占用了,謝沖甚至忘了提前去辦公室拿卷子。英語老師抱著厚厚的書本走進教室,謝沖才恍然想起來。哎呀,自己這個課代表當得可真不像話!
英語老師開玩笑般說道:“我還以為我的課代表又回家辦手續了呢。”
坐在最前排的同學調侃道:“沒有,您的課代表只是在魂游足球場。”
全班哄笑,謝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在寒假期間,二中添置了一批新的教學設備,每個教室都安裝上了攝像頭和電視機。上完課之后,還剩下幾分鐘,英語老師給他們看了后街男孩的MV《ASLONGASYOULOVEME》,歌是很好聽的,歌手們跳的舞也讓人印象深刻,不少同學都跟著節奏打節拍。
謝沖對這首歌給予了充分肯定:“不錯,難怪小穎會喜歡他們。”
“你妹妹喜歡的組合是西城男孩。”
汪浩川悠悠說完,同情地看了謝沖一眼。
謝沖眨眨眼睛,很是茫然:“他們不是同一撥人?”
“西城是愛爾蘭的,后街是美國的。”汪浩川說道:“你最好記清楚了,要是搞混了,你妹妹會很生氣的。就像羅納爾多和羅納爾迪尼奧完全是兩個人,要是別人搞混了,你也會著急吧?”
謝沖更吃驚了,汪浩川居然懂足球?
汪浩川轉著筆,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聽你說得多了,我就記住了。”
不愧是汪浩川,腦瓜子就是好使。
謝沖不服氣地說道:“那么,那兩幫組合呢,你是怎么分清他們的?”
“小穎經常說啊,只要用心聽她說的話,就記住了。”
謝沖很慚愧。他自詡關心妹妹,但他好像并沒有認真聽妹妹講話。
他覺得這首歌挺好聽的,音樂的確有治愈的效果,聽完了之后,謝沖就不暴躁了,心平氣和地去找華天龍詢問比賽結果。華天龍握著手機,激動得語無倫次:“贏啦!我們贏啦!五比一啊!”
謝沖和一眾同學都跳起來歡呼,甩頭,擊掌,不停地喊著“耶”,激動得跟什么似的。要是外人看到了,還以為這幫男生磕*磕瘋了。華天龍說道:“真不錯誒!米盧那老頭有兩把刷子,說什么要享受足球,果真做到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位老師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華天龍身后,“友軍們”未能察覺“敵軍”的行跡,眼睜睜地看著老師把華天龍的手機給收走了,然后華天龍被揪著耳朵,一路被拖到了辦公室。
眾男生們搖頭嘆息:“唉,真可憐!”
謝沖氣得跺腳:“以后,我一定要買個能看球賽的手機!我偷偷摸摸地看,誰也抓不到我!”
中國隊獲勝了,這終歸是一件開心的事。謝沖哼著歌回到宿舍,正好墻上的電話響了,正好是找他的。
電話那端是胡寶珠。
許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謝沖突然緊張起來,手一個勁兒地出汗,他之前從來都沒有這樣過。
胡寶珠咯咯地笑著,聲音像百靈鳥一樣歡快。“喂,謝沖,你今天是不是特別開心?”
“你怎么知道?”
“中國隊大比分贏了啊!”
……
謝沖呆呆地問道:“你為什么看足球啊?”
“切!難不成足球是你自己的?別人都不準看?”
“那倒不是……”謝沖很想說,你不必為了我改變自己的興趣愛好,又擔心這話說出來有自作多情之嫌,便沒再說下去。“你在那邊拍戲挺好的?”
“挺好的!但是這個角色的設定是小時候在國外住過的,英文說得很好,還會唱英文歌。可我最不擅長英語,一首簡單的歌唱得磕磕巴巴的。導演說,后期找人給我配音就是了,但是……我這好勝的脾氣,我就不信了,我非得用自己的聲音。”
“嗯,你有這樣的覺悟,很好。”
“謝沖,你有語言天賦,粵語說得那么好,英語也特別棒,你幫幫我好不好?我真是個英語白癡。”
“我英語也就是語法好一些,其他的……”
“謝沖,我每天晚上給你打十分鐘電話,你幫我糾正下發音,行不行?就三天,三天后這場戲就要拍了。”
“……行吧。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話說,你要唱什么歌啊?”
“叫什么來著,我看看哈……《ASLONGASYOULOVEME》,這首歌的意思是’你愛我很長‘嗎?”
……
謝沖無語。看來,胡寶珠的確沒怎么學過英語,只認得最基本的單詞。
“喂,謝沖,你怎么不說話?我問你呢!你能教我嗎?”
“唔……沒什么,我在想,我們挺有默契的,我們今天剛聽了這首歌呢。”
謝沖暗自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心想,胡寶珠大概是不理解歌詞的意思的。那么,她大概也不知道,這首歌的歌詞,跟她的心思很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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