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臺周遭,無不是掩于沉寂之中的驚色。
瞬息之變化,叫人始料未及。
沈寧竟如砍瓜切菜般,干凈利落地斬斷了趙髯的頭顱。
今歲最后一日的風雪,太過于血腥。
先前還在暗處對著沈寧罵罵咧咧的奔雷宗沈家眾人,俱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分明如沉睡中覺醒的獅子,又何故在皇權面前像是一個沒有尊嚴的奴隸?
沈寧站直起了身子,手中的刀隨后一丟。
陳歡歡眼疾手快地接過了丟來的刀,緩慢地擦拭著刀上的鮮血。
沈寧幽幽地抬起了眼簾,眸色深邃,冷冽如霜雪,淡淡然地看向了高臺之上衣著華貴身份顯赫的太子殿下。
一高一矮。
對視的剎那,太子的心底咯噔一跳。
旋即。
眼底翻涌起了狂熱熾烈如青陽般的火,在山地之下涌動隨時噴發向四肢百骸。
野心暴露無遺,面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展露出了笑。
這世上的女子,在皇權面前,匍匐低頭,骨頭軟到不行。
起初溫香軟玉在懷,總歸是對美人有些憐香惜玉之情。
然——
久而久之,便已厭煩。
他想像馴獸一樣,馴服沈寧那樣的硬骨頭。
日后他若稱帝,沈寧便是他所馴服的爪牙。
是這名震大燕的一條狗。
一條只聽主人話的狗。
思及此。
太子心臟砰砰地跳了個不停。
“沈寧!”
趙家軍的士兵痛不欲生,怒指沈寧。
“你怎可當眾殺害趙髯副將,難道這就是你的為將之道,你大燕的待客之道嗎?”
說話之人是位臉上有著刀疤皮膚黝黑的青年。
雙目赤紅,瞪到滾圓,對其恨之入骨,眸底宣出滔天怒火。
“我大燕之人,禮尚往來,你趙髯副將若把我當朋友,我自與他喝酒吃肉談社稷事。”
“他若有殺我之心,我便有斬他之意。”
“真當我沈寧,是個以德報怨的懦夫?”
“殺人者,人必殺之。”
“若是我沈寧不講道義暗下黑手斬他趙髯卻被反殺,你可還能義憤填膺,氣急敗壞,站在此地怒氣沖沖去質疑趙髯?你不會。因為你們是一路貨色,一丘之貉,因而你惱羞成怒,只因為你痛恨死的那個人為何不是我沈寧,為何就是你趙髯。本將只說一次,他趙髯是人,我沈寧也是人,生而為人,眾生平等。他敢動本將,就得有死的覺悟。”
沈寧脊背挺直,嗓音冷冽,說話間如寶劍出鞘鋒芒畢露,滿身的氣質叫人挪不開眼神。
趙家軍士兵被說得啞口無言,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好是難看,憋了半晌漲紅了臉硬是反駁不出一句話來。
事實如此,一針見血,談何反駁?
“來人——”
沈寧長袖一拂,眸光深寒,嗓音陡然拔高,“把趙髯副將的尸體拼湊完整,送到趙家軍營,屆時送回大焱也算是落葉歸根了,趙髯副將既是有血有肉的愛國之人,若能葬身在自己的故國,才算是一件圓滿之事。也算是本將送給趙家的新年禮物。”
“太子殿下說了,為人當行君子之風,人死如燈滅,恩怨既釋然。”
沈寧笑著望向了太子。
太子滿意地點點頭,對著沈寧一笑。
二人好似在不知不覺中,就已冰釋前嫌了。
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官,難得出來,見此情形,多是嘆息。
“原以為是女中豪杰,將門虎女,沒想到是一介心狠手辣的草包。”
要知道。
沈家之所以是沈家。
麒麟之所以是麒麟。
是因沈家為天下萬民,大燕眾生請愿。
沈寧從來不結黨營私,更不會站邊,每一代,都和當朝儲君把持著疏離淡漠的關系。
到了沈寧這里,竟是直接到了太子的身后。
奔雷宗的年輕人們,原先還沉浸在趙髯斬首的血腥場景里。
而今聽到沈寧的話,看見沈寧和太子的沈寧,一個個氣得不行。
“這沈家沈寧,叫人失望。”
沈流年搖搖頭,“原以為,巾幗不讓須眉沈將軍,不過是太子的走狗罷了。”
沈象冷笑:“天佑長老為她說話,怎料她是如此的不知好歹。”
沈虎瞇起如鷹隼般陰鷙的眼睛,“北幽城一戰,沈寧名聲大噪,一將功成萬骨枯,她踩著那些人的尸體去事權貴,去忘初衷,沈家之沒落,只怕會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快。只怕地下的東墓園英魂們,難以安息了。”
這燈火羅織塵煙飛舞的盛宴,眾人心思各異,眼神里藏著欲言又止的話。
元和皇帝看著太子和沈寧之間的互動,心里的沉悶,到了極點。
縱然不說,旁側的楚王后也感受到了元和皇帝的心情變化。
她忙道:“皇上,沈將軍崇拜于你,而今是愛屋及烏,對太子的話也多加放在心上,能讓她這般桀驁之人降低身段的,便只有皇上你了。”
她怎不知枕邊人是怎樣的多疑。
這深宮之內,皇權之上,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父子又如何?
夫妻又怎樣?
事關利益,多是刀下魂。
那冷宮里白骨累累的,哪一個又不是元和皇帝的枕邊人?
元和皇帝扯著臉皮,強行擠出了一個笑。
他端起酒杯就要敬向沈大宗師。
怎料沈大宗師身影閃過,穿梭風雪,自高臺一躍而下。
旁人害怕的高度,他自安穩落地。
元和皇帝的眼里有了向往。
這便是……
大宗師的厲害。
可比他這位皇帝風光多了。
……
沈寧聽到側邊的動靜,扭頭看去。
男子雙足穩穩當當地落地。
從那么高的高臺躍下,竟沒激得足下風雪震蕩。
輕盈如燕,可見內力之渾厚。
萬眾矚目之下,那白袍清雪的男子,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
一雙琥珀般的眸子,只有沈寧一人。
沈寧滿面鮮血,眸光微顫,便這樣,定定地看著走向她的他。
不多時,就到了沈寧的面前。
“大宗……”
沈寧的話還沒說完,就見男子低頭,吻了她。
柔軟的唇畔。
有著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趙髯身上的血。
沈寧心口猛顫。
一股酥麻之感傳遍周身。
不可否認的是。
她的心,為眼前的男子動了。
不止今日。
是在比今日更早的以前。
就像晨曦的風,不知不覺就吹拂過了這座城。
亦如她不愿說出口的感情。
四周,當下沸騰了。
這九五之尊,百官使臣,各族家眷,無不是像是一鍋沸騰的水。
畢竟眼下的畫面,是誰都想不到的。
楚夜呆呆地望著這一幕。
胸腔和四肢的血液,像是被灌入了冷水。
沉沉的,冰冷的,還有幾分難言的窒息。
他緊咬著后槽牙,雙手死死地攥緊成拳。
萬般的不甘心。
而后又舒展松弛開來,如釋懷了般。
面上的一抹苦笑和眼里的悲哀,可見他難以釋然,唯有無盡的懊悔留在余生。
他總是在等。
總是在忐忑。
就這樣過去了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從顧景南,到沈大宗師。
就是沒有他楚夜。
……
“沈尊。”
沈寧往后退出一步,掩下那一份心悸,淡漠道:
“我曾發誓,此生不嫁人,一生報效社稷。”
“將軍若不能嫁人,沈某可嫁。”
沈大宗師說。
正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無數人瞪大了眼睛。
他可是能夠與當今陛下都平起平坐的男人。
人海茫茫。
成為大宗師的幾率少之又少。
男人志在四方,平步青云,為的是江山和女人。
沈大宗師居然甘心做贅婿,豈不是丟了天下大宗師的臉面?
他還是個正常的男人嗎?
沈寧抿緊了唇部。
男子再道:“沈某,愿嫁給將軍,與將軍成婚,將軍若是一家之主,天高海闊任你走,報效社稷,為國為民,婚事不會成為將軍的包袱。”
沈寧望著近在眼前的男子,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大宗師,我不想成婚。”
她堅定地道:“我這一生,是大燕的,我這條命,也是大燕的。”
沈大宗師嘆了口氣。
他走近沈寧。
沈寧后退一步。
兩人對視,有默契,有無形中交纏的羈絆和怦然,藏在高朋滿座里鮮少人知。
男子再往前走。
沈寧再退。
元和皇帝很滿意這一幕。
太子瞇起眼睛看向了沈大宗師。
若他能馴服沈寧。
沈大宗師也能為他所用的話。
等他稱帝,會讓大燕,成為像雪女城武帝國那樣的存在。
于是。
他看不下去了,高聲說:“阿寧,你豈可辜負大宗師的一番心意?你若是江山的有功之臣,更不能讓婚事,成為你的負重。我大燕的功臣,既可報效社稷,更可成家,婚姻美滿,白頭偕老。”
太子這話一說出來,元和皇帝和楚皇后的臉色齊齊變了。
楚皇后大驚失色,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太子是她的皇子,她清楚太子是個聰明之人,如今怎會急功近利?
凡事,徐徐圖之,當為上上策。
一旦急了,就容易出錯,譬如此時的太子。
太子作為未來的國主,當朝的儲君,這些話,他確實能說。
但!不能當著元和皇帝的面說!
皇上還在這里,怎么就輪得到他太子說這些話呢?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