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欣腹中胎兒足月之時,天氣已經入了秋。
月份大后,醫師便能看出來是雙生胎。
這對于沈家來說,無異于是天大的喜事。
沈府上下,無不是歡愉。
鄭薔薇忙里忙外,便是要護著虞欣肚子里的孩子。
沈鈺已非第一次當爹,但緊張到不行。
“要有弟弟啦!”沈皓眼睛發亮。
“不要,我要妹妹。”沈姣姣兩手托腮,“最好是兩個妹妹哦。”
沈鈺瞧著這倆個孩子,眉眼泛起了笑,遵循醫師所說,扶著虞欣在屋子里緩慢的走動,有利于之后的生產,用膳方面也很有講究,葷素搭配均衡不說,要經過三位醫師檢查,鄭薔薇還要親自查一遍。
“爹爹,生孩子痛不痛?”沈姣姣問。
“痛,很痛。”
“那阿娘生我們的時候,也很痛嗎?”
“姣姣可聽過,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沈鈺耐心地回答。
沈姣姣卻是沉默了。
她穿著厚實的衣裳,梳著小發髻,趴在桌上用一只手來托腮。
“怎么了?”沈鈺扶著虞欣過來問。
“不對,很不對。”沈姣姣撇了撇嘴。
虞欣眸光微閃,與丈夫對視了眼,方才看著沈姣姣問:“哪里不對呢?”
“十月懷胎,既這般辛苦,且只有女子才能,那為何是本弱而非本強呢?女子生來偉大,強大,才不弱。有很多男子膽小如鼠,也不曾聽過男子本弱,就是聽著不痛快。”沈姣姣懶洋洋地趴著,悶哼了幾聲。
虞欣和沈鈺對視了眼,眸子深處,綻放出了幾許微光。
沈姣姣在這么小的年紀,就有如此想法,是他們不曾想到的。
“姣姣說的是,女子不弱。”虞欣笑道。
“就是,才不弱呢。”
沈姣姣坐好了身子,兩眼放光地看著虞欣圓滾滾的腹部,“平安,熠熠,等你們從阿娘的肚子里出來,姐姐帶你們玩哦。你們要記著,這么好聽的名字,是小姑姑取的,小姑姑她和六姑姑,還有三叔叔,都在東境呢。他們要鎮守在東境,抵御外敵。等你長大了,姐姐就帶你去東境,去看小姑姑。”
虞欣撫了撫腹部,眉眼溫和。
想到沈寧,內心長嘆了口氣。
自打東境之亂至今,沈寧書信過一些來府,都是問候雙親和家人的,還有二嫂虞欣肚子里的孩子,得知是雙生胎,她在東境倒是高興,還要和沈鳳儀睡一個屋,姐妹倆談天說地,討論起點點滴滴的事。
沈鈺察覺到虞欣的惆悵,握住了虞欣微微發涼的手。
虞欣看向他,微微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拿過了旁側的綢面錦盒,里頭正正方方地放置著兩個熠熠生輝的長命金鎖,“這是永安公主吩咐人打造送來的,她還給熠熠、平安做了許多衣服,男娃女娃的都有,我看了,做工很好,料子上品,最難得的是這份心意。”
對于藍連枝,沈家人的心緒都很復雜。
從顧景南的事,再到北幽城以及去歲宮武宴的挺身而出。
尤其是知曉藍連枝當初一見鐘情的人是沈驚風后,這份復雜,更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無奈,只得嘆一聲造化弄人是非無奈事事休。
……
公主府。
藍連枝的身子骨好了許多,已不用坐輪椅了,且時常在月下練槍,去歲她從大齊帶來的紅纓槍。
婢女看了看藍連枝,滿目心疼,失落地低下了頭,“小王爺該不會不回來了吧……”
無召不得回京都的是沈寧。
并非東方寒。
而今這架勢,再加上公主性子冷淡,不會主動說些什么,只怕沒個好結局,做奴婢的看著也揪心,比藍連枝還要著急,每日盼星星盼月亮的,始終等不來小王爺東方寒的消息,眼見著就要入秋了,再這樣下去,只怕婚事就要作罷。
譬如沈如玉和九皇子的婚事……
搖搖欲墜得很。
京都人都不看好。
藍連枝利落地收槍,皺起眉頭,目光蒼涼冷冽地掃了眼婢女,問:“素日里,我對你們太好了嗎?”
“公主恕罪,奴婢不敢妄議小王爺的事。”婢女低下了頭。
藍連枝嘆了口氣,放軟了語調,“人各有命,不該把自己的人生和希望全部托付于男人,世上之人,自己對自己尚且還不夠好,焉能期盼旁人對自己百依百順?人性使然,本惡也本善,隔著一層肚皮,總有看不清的時候。”
她吃過一次虧,上過一次當,全力以赴過,為了所謂的情愛遠走他鄉,自詡轟轟烈烈,淪為妾室也滿身傲氣,實在是可笑至極,一路跌跌撞撞因此跌了半條命,若再不知死活重蹈覆轍把剩下半條命也給丟了的話,那就真真是該死了。
“公主,沈家大公子又給你送書了。”
外頭的婢女抱著一沓古籍走來,紅光滿面的,眉角眼梢噙著燦爛如陽般的笑意,說到沈驚風,婢女們甚是喜歡,是一個儒雅深沉君子如竹的公子。
藍連枝側目看去,瞧見那些兵法、槍法的古籍,眼里有了些鮮活之氣。
宮武宴后,采蓮時常給她燉湯。
采蓮跟著沈寧離開京都。
沉寂一段日子后,沈驚風偶爾得到兵法、槍法之類的古籍,會送去東境一部分,也會把一些適合藍連枝的送到公主府。
“沈家的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心思又細膩。”
婢女抱著書兩眼放光,“沈老戰神和老夫人為人又好,在挑選媳婦方面,從來都不會有過多的苛責。而且奴婢聽人說了,沈家對待姣姣小姐和小皓公子一般無二,京都高門大戶,天潢貴胄,多的是重男輕女呢。”
藍連枝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皺緊了眉頭說:“沈家于我有恩,我若蹬鼻子上臉,自以為是,得寸進尺,那我就是恩將仇報了。沈家長子人好,正因人好,才當有個良配。”
和沈驚風的初見,仿佛是許久以前的事了。
回想當初,還覺得有些恍惚,不太真切。
成為他鄉客的這段日子里,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堆積如山。
讓她千瘡百孔過,也讓她偶感期許和歡愉。
最初的執著,早已在屢次的陰差陽錯之中釋然。
夜深之時,偶爾會想到東境的那位小王爺。
風采卓然。
曾如一縷微光,乍現在北幽城池的血腥黑暗之中。
但她不愿奢求——
皇宮,密室。
仙藥堆積如山。
元和皇帝撬開了明岳帝的嘴,把仙藥強硬地塞了進去,迫使明岳帝吞咽下了仙藥方才肯罷休,發出了癲狂的笑聲。
“父皇,看,看啊,看這些仙藥,原是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品?”
元和皇帝極端的大笑之聲傳遍了密室。
他一腳踹開了成堆的仙藥,拿著仙藥拋到空中。
明岳帝看著陷入癲狂的元和皇帝,早已被在輪番的刺激之下麻木如傀儡了。
元和皇帝煉制仙藥之事他早已知曉,曾也憤怒崩潰過,終歸是無可奈何。
元和皇帝囫圇吞棗,把這些丹藥吞了下去。
一次性服用的數量過多。
元和皇帝倒在仙藥堆里,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手里還死死地掐著仙藥,他半朦朧的視野里,殘了好多年的父皇無動于衷,就這么冷淡地看著他。
他笑著流下了淚。
他的父皇,從不在乎他的生死。
哪怕只有一次。
一次都不曾有。
他不理解。
同樣是血親,為何那舐犢之情,就不能分舍一些給他呢?
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了他一生,直到此刻,他都在畫地為牢之中,逃不掉,出不去,自我掙扎、消耗甚至是毀滅,而哪怕是下地獄,他都要拉著這天下人一起下地獄。
陳喜匆匆而來,帶著醫官給元和皇帝喂了藥。
元和皇帝清醒過后,赤著雙足,近乎是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直奔到了密室,他發了瘋一樣把所有的東西砸碎,包括自己最喜歡的仙藥,盡管在雜碎瓷瓶的時候割破了自己的手,任由鮮血肆意地流出,渾然察覺不到半點兒的痛,只跪在明岳帝的面前,用手死死地攥著明岳帝的衣襟,渾身發顫,紅著眼睛說:“沈鈺的妻子,懷了雙生胎,且已經足月了,等到她臨盆的那日,朕定會血洗沈家。父皇,你不是一直很愛沈家的孩子嗎?朕就把那婦人的腹部剖開,把那一對雙生胎抱來給父皇你看。你可能高興啊?”
明岳帝回回都以為自己心死了,人已經麻木了,宛若喪失靈魂的傀儡,而當元和皇帝再一次刺激他的時候,他攢動著身體,用頭去撞元和皇帝,用雙手去掐元和皇帝的脖頸,只恨元和皇帝出生的那一日,沒能活活掐死,留得此人存活至今還能興風作浪,晝夜不休去害人。
他眼中的怨毒、憤恨、懊悔等諸多的情緒一一如火山噴發般爆出,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機。
盡管明岳帝無法說話,但他還能張著發顫的嘴,發出了無聲的話語:
去死。
去死。
去死。
……
他不斷地重復。
仿若是跗骨之蛆般不死不休。
父子倆人之間仿佛隔著血海深仇。
適才還張牙舞爪的元和皇帝,卻沒有半分掙扎,就這樣睜著眼睛看向掐他的父親。
父親的那一雙手腕骨頭,早已被鐵鏈貫穿,使不上力,掐不死他的。
但盡管如此,父親為了能掐死他,不要命的使力。
掙扎時,鮮血從兩手的手腕窟窿流出,大片大片滴落在了元和皇帝明黃色的龍袍和臉龐、脖頸之上,血腥的味道在彼此間濃郁。
元和皇帝兩眼空洞。
一雙眸子,就這樣借著燭火幽光,倒映出了父親充滿怨恨的嘴臉。
“父皇。”
“我就這么一文不值嗎?”
元和皇帝訥訥地,淚流不止。
像是回到了孩童,問出了埋藏很多年的話。
明岳帝掐死他的動作稍稍地頓住了些。
他木然地望著眼前的兒子,再低頭看到自己雙手血腥。
手腕窟窿被鐵鏈摩擦的痛苦,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這才在清醒之際有所感知。
明岳帝掐著元和皇帝的雙手略微顫動了一下,再猶豫片刻,便將抱住了元和皇帝。
他說不了話。
只能用手掌去安撫元和皇帝。
拍著元和皇帝的背部。
一下,一下,又一下。
就像元和皇帝年幼時候所期許的那樣。
這一日。
這一刻。
他在孩提時就已期盼。
直至今日,方才能得到片刻獨屬于父親的溫情慈愛。
他等到了。
他忘了自己是大燕的皇帝,忘記曾經雙手沾滿了粘稠的鮮血和無數無辜的亡魂,忘記自己的胃里有大燕的子民血水。
他愣愣地望看著父親,眼里有著期許的光。
明岳帝沾著血,在地上寫字。
他期待著父皇給自己說的話。
明岳帝顫顫巍巍歪歪斜斜寫下了幾個言簡意賅的字:
不要,傷害,沈家。
轟!
元和皇帝赤紅著雙目,一把將元和皇帝推開。
他往后退去,彎著身子耷拉著腦袋,赤紅的眼睛里淚水如斷線的珠玉般簌簌而落,他自嘲地笑著,他用腳一下又一下踐踏明岳帝所寫下的血字,字字句句,都彰顯出了這位世人眼里已故的先皇的仁慈,應是一代明君,當由后世歌頌。
“終是我蠢笨了。”
“朕告訴你,不可能!”
“朕要沈家,永無活口,要沈寧,家破人亡。”
“父皇啊父皇,沈家大廈將傾,而你我,要在那廢墟之上,品嘗他們的血水。”
“朕,就算是死,就算是淪為厲鬼,就算是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都沒有安寧之日,朕也要沈家去死。你不是在乎沈家嗎,你不是在乎大燕嗎,那都去死好了,讓這大燕亡了也罷。朕不在乎,朕一點都不在乎。”
元和皇帝尖聲大叫,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深陷于絕望的父親,冷峻的面龐扯開了一絲恣睢冷血的笑,就像是叢林里的猛獸看著將死且淪為盤中餐的血肉。
在他轉身離開之際。
“撲通”一聲響起。
一股阻力,讓他稍稍地頓住了身形。
他回頭看去。
明岳帝一把撲了過來,伸出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元和皇帝垂下來的衣袍。
元和皇帝看著他,眼底掙扎、痛苦、彷徨,還有幾許期待。
只見明岳帝沾著血的手指,在地上繼續寫到:放,放過沈——
后面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元和皇帝整張臉便如陰霾天般徹底地黑沉了下去,把衣袍給用力地拽了回來,而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明岳帝的字還沒寫完,便趴在地上,流血的手哆哆嗦嗦個不停。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淚水肆意地流出。
國山。
對不住了。
是我害苦了你。
……
天要亡大燕。
讓他誕下這樣的皇子。
他有愧于列組列宗啊。
……
“陛下,定北侯等候多時了。”密室長廊外,陳喜躬身頷首。
“嗯。”
元和皇帝身上的血色痕跡尚未清洗干凈,就去見了定北侯。
“仲恒,你這是?”
定北侯坐著輪椅,皺著眉頭,而后看了眼密室的方向,“是先皇?”
元和皇帝不語。
定北侯道:“仲恒,不該傷身,你乃大燕的國主,當以龍體為首要。”
“國主?這京都的權貴,誰人打心底里敬朕?”元和皇帝冷笑:“俱都等著朕倒下去,好大快人心。”
“臣敬吾皇。”定北侯看著元和皇帝的眼睛,滿是堅毅之情。
那淡淡然的幾個字,卻說到了元和皇帝的心坎上。
他推著定北侯身下的輪椅到了內側,并且親自為定北侯泡茶。
“楚兄。”元和皇帝抬眸問道:“若朕身敗名裂,若朕守不住這江山,淪為大燕的恥辱,被沈寧那些個亂臣賊子口誅筆伐,你可還愿陪朕,走一走這偏鋒之路?”叫拒見客戶客家話見
“臣愿。”定北侯笑了笑,“圣上是九五之尊,臣就是人人敬重的定北侯,圣上若是大燕恥辱,臣甘愿陪伴。但是仲恒,你是大燕唯一的真龍,你不會輸,這一局,臣愿助陣陛下,共同破下此局。”
“若真要屠沈家滿門呢?”
“那便屠之。”
“若朕要這大燕亡去?”
“那便共亡。”
定北侯神色淡然,不見多余的起伏。
他望向元和皇帝的眼眸,深邃而又堅決。
元和皇帝陡然沉默,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癱倒在龍椅上,苦笑了幾聲,掩面而泣。
“楚兄,朕這一生,唯有與你是知己。”
他雖是這個王朝的九五之尊,但普天之下,王土之上,唯有定北侯與他生死與共,雖無血親之情,卻是真正的手足。不管是當年奪位,還是今朝被逼得破釜沉舟,定北侯堅定似鐵始終如一,永遠都只走向他,生也好,死也罷,能共患難,也能同享富貴。
“能與仲恒同行一道,是臣三生有幸。”
而縱觀整個大燕國,能夠當著皇帝面,直呼元和皇帝還不被忌諱的,唯他楚遠河一人。
“小夜還在東境?”
“那孩子心系沈寧,自小和沈寧交好,年少情竇初開遇到驚艷之人,總歸如白月光如影隨形,只可惜他們無緣無分,能夠朋友一場已是天大的機緣。只可惜了他那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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