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班部中閃出太白金星,奏道:
“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小;欲加兵與他爭斗,想一時不能收伏,反又勞師。
不若陛下大舍恩慈,還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個‘齊天大圣’。
只是加他個空銜,有官無祿便了。”
玉帝道:“怎么喚做‘有官無祿’?”
金星道:“名是‘齊天大圣’,只不與他事管,不與他俸祿,且養在天壤之間,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
“庶乾坤安靖,海宇得清寧也。”
玉帝聞言道:“依卿所奏。”
他兩個一唱一和,道門的人盡數裝作耳聾、片言不發,聽憑那玉帝一意做主。
這樣少有的景象,也是有緣故的。
首先是道門之前作怪,小人物的幾句言語,刺得孫悟空大發狂態、丟官下界。
接著第二日早朝時候,道門中人又氣勢洶洶的、把“作反”的罪名按在其頭上。
之所以反應會如此激烈、激進,其實并不只是為斬去玉帝未來一只羽翼。
玉帝與道門之間的斗法,長久以來一直都是斗而不破、有著章法和默契的。
就算給玉帝招攬一個厲害的屬下,其實也動搖不了刻下雙方的勢力對比,孫悟空頂多算個“錦上添花”的存在。
問題是出在孫悟空的出身上。
他是異類,這點眾仙家絕不接受,也突破了以往兩邊斗法的默契和底線。
這個口子絕不能開!
這里若是退讓、這個口子一開,可以想見的是玉帝必然食髓知味,會源源不斷的繼續招攬異類充當羽翼。
而下界的妖怪數量,何止千千萬?
這批力量一旦涌入天庭朝堂,道門中人又將要置身于何地呢?
怕連寸錐立足之地都沒有!
因此,此惡例絕不能開。
因此,把孫悟空激走還不算,還要趕盡殺絕、斬草除根、肅本清源。
只是沒想到的是,那孫悟空的手段厲害得有些超出預料,竟然連成名已久的哪吒三太子都被他打傷。
那李天王審度局勢之后,終究不愿做軍事冒險,因此決定先撤兵求援。
只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固然打得好算盤,猴王卻也未坐以待斃。
因此前腳他大軍剛走,后腳那花果山猴王就請來六兄長,一起聚義反天。
這一下形勢瞬間擴大糜爛,就使李天王父子坐蠟、陷入備動。
敗軍之將,不可言勇,無論這當中究竟有什么緣故,你敗了就是敗了,而今形勢擴大糜爛,你就負有首責、首罪!
因此靈霄殿上,被玉帝公然奚落,李天王被刺得面紅耳赤,卻也說不出半句為自家辯解的話來。
政治上的斗爭就是這樣,你擺弄機心算計不要緊,甚至真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能耐把事情給做實了。
否則,你就要承擔失敗的反噬。
……
而此次道門主導的行動失利、并且引發了嚴重惡果,使得形勢在這里就發生了一個階段性的停頓、變化、和轉折。
于是玉帝接手,局勢的主導權又回交到了玉帝這邊,這也就給了玉帝一方、第二次招攬孫悟空的機會。
第一次的招攬,是以為奇貨可居。
然這第二次的招攬,就已經不再是為招攬人才、為充實爪牙羽翼之用,而是為了解決問題而進行招攬。
解決什么問題?當然是叛亂的問題。
而這其中的關鍵,就是要快!具體的動作則是“招安”。
孫悟空既然手段厲害,那要靠武力直接將其拿下,就非一時之功了,這點借太白金星之口、早就說得明白——
“欲加兵與他爭斗,想一時不能收伏,反又勞師。”
因此,最快速的解決辦法,就是“招安”了,正好那猴王也多次在陣前寄言,是想要領受招安的。
此次的“七大圣反天”,其中領頭作為核心、和勢力最大的,正是這孫悟空!
因此只要把孫悟空摘出,就相當于在火勢還沒起來之前,兜頭潑上一桶冷水。
“七大圣反天”的聲威,瞬間就被直接削去泰半,反過來為天庭的威嚴而注腳。
如廝處置手段,看似和風細雨,實則是雷霆霹靂、斷根掘墳,眾仙咸服。
于是由金星領了招安詔書下界,靈霄殿議也就此散朝,眾仙禮拜而出。
……
等到眾仙退去,靈霄殿內,就只剩下玉帝一人,獨自坐于天帝寶座之上。
他不急于離場,反而是注視著群仙離去的背影,目光微瞇,陷入了沉思。
此番天庭出兵,更見猴王成色,但其本事雖高,心田壞了,卻反是不能用了。
之前將孫悟空大鬧地府、東海,玉帝生出愛才惜才之心,因此才會將征討的板子按落,由金星出面招攬入麾下。
一開始將孫悟空雪藏在御馬監時,玉帝是真心想用他,為此不惜打破與道門之間的默契,抬舉他一個異類入朝。
現在孫悟空既然露出了狂悖面目,妄想與玉帝平起平坐,為大局考慮,玉帝于是用個虛名、將他高高抬舉起來。
這也意味著玉帝已經放棄了他,孫悟空從此不可能再進入玉帝的勢力羽翼了。
被邊緣化就是他的結局。
太白金星所謂的“有官無祿”,就直接道出玉帝而今、對孫悟空的態度——
“名是齊天大圣,只不與他事管,不與他俸祿,且養在天壤之間,收他的邪心,使不生狂妄。”
虛名榮銜豢養著,拴在眼皮底下,半分資糧不給,實干事物半點不讓碰。
這就是完全當成“反王”來對待了。
這話一出,基調定下。
意思落到群仙這一邊,就是玉帝當堂給了保證,不會外借孫悟空來重新切割和分配利益,不會動眾仙的蛋糕。
于是滿意而退。
此次動作雖有些虎頭蛇尾,但天喜孫悟空夠配合、屢次貢獻助攻,使得最終結果大致偏趁了道門心意。
只李天王父子感到憋屈除外,不過兩個武夫而已,誰又去在乎他們的心情呢?
而玉帝這里,原本想要招攬的手下反成了招安的反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還要替道門收拾他們惹下的爛攤,玉帝被弄得也是有些膩味了。
他獨坐靈霄,瞇眼,細細沉思。
“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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