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行看到自家輔助的表情變化倍感納悶。
“啥情況？”
段德良短嘆一聲。
他掏出褲兜里的鑰匙，劃破膠帶撕開快遞盒子，“微山湖麻鴨蛋。”
“濟寧特產？”顧行挺稀奇，“跟高郵鴨蛋哪個好吃？”
光記得當年汪曾祺先生描寫的高郵鴨蛋，給全班同學饞到流口水，堪稱語文課本最強廣告之一。
老家就在微山湖邊上的段德良聳聳肩膀。
“那就見仁見智了，這是我媽送的。”
“好事啊！”顧行很為好友感到開心，“現在家庭關系緩和了吧。”
他跟段德良當了一年隊友，對自家輔助的幼時經歷有所了解。
只能說屬于是沾點山東老鄉莫言的寫作方法——魔幻現實主義。
段德良輟學之后就沒花過家里一分錢，出去當網管維系生活，接觸到英雄聯盟之后就給別人當代練賺錢。
期間吃喝拉撒睡在網吧待了一個月，沒回過家一趟，跟父母處于失聯狀態。
結果爹媽一個電話都沒打過。
打完單子回去收拾換洗衣服，他父母都沒反應的。
估計在段德良家人看來，這個大號已經練廢了，不管不問任由其在外面討口飯吃，甚至在四十歲的高齡給他造了個妹妹出來。
段德良后來天賦被發掘，應好友邀請前往四川，這才開啟自己的職業生涯，后來進入VG青訓，繼而爬到一隊鞏固位置。
算下來，進入LPL的時間也就比顧行早半年，不過攢了不少錢。
丁駿撒錢很大方，就算籍籍無名的選手，在戰隊里也能得到超過別家隊伍一大截的薪水。
段德良靠著一月小幾萬的收入，在老家濟寧里無疑是打工人里的天花板。
經濟條件改善后，他幫家里還了30萬的外債。
之后能感受到爹媽態度發生了180°的轉變！
開始對自己噓寒問暖，放假回家還會關心他對菜色的喜好，以此來決定每頓飯吃什么，儼然將全家重心轉移到段德良身上。
顧行雖然看不慣這對父母沖兒子也見風使舵的做派，但衷心祝愿自家輔助能家庭美滿生活幸福。
現在看人家老媽寄來一盒咸鴨蛋，認為是母親關心兒子的象征，還替隊友感到高興。
“是挺好的，”段德良無奈至極，“就是問我要錢。”
“啊？”Smeb現在普通話越來越標準，可是對中文語境的理解能力相當欠缺，“這鴨蛋還要付錢？”
“不是這個，鴨蛋才多少錢，我至于愁眉苦臉的？”段德良給他解釋，“是父母想給妹妹買套學區房，所以找我幫忙，最近可熱情了，三天兩頭給我寄東西，生怕我忘了他們。”
說到這里，段德良嗤笑一聲。
“原來如此，不過教育確實得從小抓起……”Smeb深有體會。
首爾的房價跟學區也有很大關系。
像江南區某些地塊的價格居高不下，其中一環就是附近學校質量比較好。
在兒女教育的執念上，東亞三國無疑有共通之處，手牽手一起往前走，卷不死就往死里卷。
只是段德良不太想給家里花這么多錢。
去年還外債，他自認算是盡了孝心——就家里對他那種放養型培育方式，從小養到大指不定都用不到30W。
至于親情確實有，但是不多。
現在又要當年被廢掉的兒子買套房，多少有點獅子大開口的感覺。
“主要是我怕買完這一套房子，明年又要讓我花更多的錢，”段德良說出藏在內心的煩心事，“如果是個無底洞，我賺再多錢也填不進去啊！”
顧行撓撓頭。
這種家長里短的事情，他是真沒什么辦法。
站到段德良父母那邊，心里過不去那道坎，隊友小時候過的就夠慘了，他總不能催促人家對父母予取予求吧？
徹底倒在段德良這邊也不合適，人家再生分，終歸也是骨肉血親。
將來要是關系更加緩和呢？
到時候完全站到小段立場上出主意的顧行指不定就得被人家暗地里罵兩句！
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家庭。
雖然幼時煩人精顧盼凡事都要跟自己爭，上到學習成績下到早起上廁所的先后順序，吵架拌嘴儼然家常便飯。
家里的經濟情況也不算好，全靠鼓西小區門口的商店養家湖口。
可父母還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盡可能給兄妹倆提供更好的生條件，并且爭取做到一碗水端平。
行事作風還相當開明，顧行想要踏上職業道路時，老爸第一個站出來支持給予鼓勵，陪著他去找俱樂部試訓。
現在出人頭地，父母倒是很澹定，生活節奏也沒有被打亂，依然守著小店準備再干幾年熬到顧盼畢業就退休。
兩家父母一對比，顧行無比慶幸。
他沉吟片刻，提出自己的想法。
“你們那里房價不是很貴吧？”顧行詢問道。
段德良點頭，“是不貴，最好的學區房三居室撐死了二三百萬。”
這筆錢，在滬市IG基地所在的世貿濱江花園就能買個大點的衛生間。
對于現在的段德良來說壓力不大。
他日常生活相當節儉，雖說不如Faker那么狠，但滿打滿算一個月也花不了多少錢。
不搞投資不炒股，段德良把錢全部存到卡里。
算上尚未發放的S6冠軍皮膚分成收入以及世界賽等賽事的獎金收入，他絕對是VG現金王！
“那就再等一等，”顧行出了個主意，“別讓你爸媽覺得一要錢就能立馬實現愿望，拖一段時間再把學區房買下來。”
“房本寫你的名，把妹妹戶口掛過來，留著將來上學用，”他說起來頭頭是道，“權當是你在老家投資了一套房產，以后還能賣出去。”
“這樣算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顧行處理這類事務是真的不在行，“至于具體怎么執行，還得看你自己。”
如此一來，段德良妹妹有好學校讀，父母也算滿足表面上的要求，他自己也不算資產貶值。
稱得上是真正的三贏。
段德良恍然大悟，“好像雀氏可行性很高……”
看似很簡單的方法，但他之前就是沒想明白。
這倒不能怪段德良。
他從小是個網癮少年，還沒成年就進職業圈，有關人情世故和情商學的知識一竅不通。
也沒人教他。
對于日常瑣事的處理方式堪稱一無所知！
看看隔壁RNG的香鍋就知道了。
要不是自身實力出眾，劉世宇光憑那張嘴招搖過市，恐怕早就被人揍得鼻青臉腫。
在日常生活中找不到奇葩就進國內電競圈，這里應有盡有，魚龍混雜。
相比之下，除去性格有點自閉以及同現實生活脫軌外，段德良已經算得上是電競圈里為數不多的正常人。
“你將來退役后結婚就找個單純點的對象吧，”顧行語重心長拍拍段德良的肩膀，“千萬別找電競圈里的，人家心眼多，你玩不過她。”
這是明凱教他的至理名言，只能說不愧為‘仲夏夜之夢’，當年算是買足了教訓，愣是給自己造了梗出來。
顧行將其分享給段德良，免得隊友將來被人騙到卷走家財。
段德良不好意思的笑笑，解決內心難題的他心情舒暢，將包裝盒里擺放整齊的咸鴨蛋取出來分給顧行。
Smeb沒見過咸鴨蛋，一時好奇也拿走一只，打算當個下酒菜。
回到座位上，顧行瞅一眼時間便開啟直播。
“今天依舊是勤奮補時長的我，”他癱在椅背上放松身體，“兄弟萌晚上好！”
直播間彈幕頃刻間便鋪滿顯示器。
【比賽完就開直播，某些懶狗都來學一學主播的工作態度！】
【向行哥和doinb看齊，職業圈兩大直播勞模】
【Doinb贏了比賽就開直播，輸比賽就裝死不出來，是這樣的】
【這不是人之常情？總不能輸完比賽開播挨噴吧，我尋思除非是抖M，否則正常人不都裝死？】
【普通人是這樣的，但毒硬幣不是，他只要流量捏】
【Doinb不光會表演哭哭，他還能哭喪臉的過程中光速變成笑臉，演技堪比老戲骨，KR青龍獎不給他我是不服的】
【青龍獎？金雞獎！KR的獎我不要！】
顧行看完彈幕一陣無語。
他跟Doinb都在斗魚直播，作為直播熱度比較高的職業選手，總有人要比來比去。
再加上斗魚是出了名的節奏怪聚集地。
嗨粉打下的江山異常穩固，配合火焰鼠與炫神等人當年留下來的直播受眾，大家屬于不帶節奏就渾身難受的網絡性格，普遍攻擊性很高。
今天突然帶起Doinb贏比賽才開播的節奏，顧行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QG輸掉對局，看金泰相不爽的網友來他直播間宣泄怒火。
Doinb這人他不太熟，不過跳脫夸張的直播風格和充滿爭議性的發言，就注定少不了節奏。
況且一分鐘BO5的事情余波沒有結束，觀眾對Doinb普遍印象較差。
如果不拿個S冠，估計很難洗白。
顧行見節奏愈演愈烈，選擇用自己之前應對顧盼時屢試不爽的套路。
轉移話題。
“你們怎么知道我今天選大樹扎克兩個肉坦角色全是MVP？”他跟觀眾們炫耀，“嗨呀，哥們屬實是粑粑C！”
顧行話都沒說完，就聽到一陣劇烈咳嗽聲。
“誰啊，叛逆期到了對咱的發言不太同意是吧……”他搞著節目效果，順便側頭循著聲源望去。
然后就看見Smeb正守著垃圾桶狂咳，手掌不停拍打著胸口，臉紅的跟烏茲激動時有一拼。
“發生甚么事了？”顧行不明所以。
“我吃了一口辣個鴨蛋，”Smeb眼里都泛著淚花，“為啥腫么咸啊！”
顧行低頭看看桌面。
導致宋景浩咳嗽的罪魁禍首就躺在上方。
只剩下一半殘缺的身體。
Smeb一口吃了半個咸鴨蛋。
“不是，誰教你這么吃的啊？”段德良起先以為是鴨蛋有什么安全生產問題，慌里慌張跑過來才發現是Smeb自己的問題，這才舒緩一口氣，“一口咬半個，齁不死你！”
“我尋思也妹人教我怎么吃啊！”宋景浩叫屈。
這下輪到段德良沉默了。
他以為大家都知道咸鴨蛋應該怎么吃。
卻忽略了Smeb的生活環境跟他們不一樣。
“吼吼吼，”杰克開懷大笑，神態像極了柴犬，“一口半個咸鴨蛋，麥波你超勇啊！”
顧行沒繃住，“想不到宋義進上過的當，麥波又要踩一次……”
訓練室內眾人樂開花。
肉雞當年剛來LPL，被觀眾蒙騙著啃了一口咸鴨蛋，面部表情就像是恰了一口檸檬，甚至還傳下一張GIF動圖。
現在Smeb表現頗有些復刻經典的意思。
顧行回頭看看直播間，發現網友們已經看到Smeb一口半個鴨蛋的糗事，紛紛在彈幕里敲出調侃話語。
“差不多得了，”他喝口冰水，“有本事你們下局比賽到現場去嘲笑麥波。”
“銷顧！”宋景浩朝打野后背拍了一巴掌，“你找茬是吧？！”
顧行擺明了就是在激將，網友向來有反骨，你不讓他做就偏要做。
下場比賽說不定真有人要笑話自己！
“不跟你聊咯，哥們進排位了……”顧行點擊接受對局后，BP面板便映入眼簾。
他先去看隊友ID。
不出所料，韓服高分局基本盤盤都有熟人。
這局是小花生。
顧行自己被補位到中路，Peanut操刀打野。
有兩尊常年排名服務器前列的野王，這盤的綜合隱藏分必然不會低！
“我家ADC又是烏茲啊？”顧行瞧見Clearlove77的ID，立馬聯想到真實身份，“這盤思路明確了嗷！”
他知道保烏茲的獲勝概率會大一些，自然要多多向下路移動。
小花生認得顧行，還在聊天頻道里想著把打野位讓出來。
顧行趕緊打字，【別別別，我玩中單亞索，讓我爽一局】
見狀，Penaut立馬把原本預選的蜘蛛換成酒桶，力求跟顧行打出絕妙連招。
“看到沒？”顧行沖直播間觀眾喊道，“這就叫牌面，人家得換英雄來配合你！”
確定好天賦符文，他剛進入加載界面，就看到對位中單的昵稱。
xiaoxiongtanshou7。
跟顧行的ID相比，就是后面多了個7字！
“龜龜，什么意思啊？”顧行笑嘻了，“現在韓服王者全是我7醬的小黑紫是吧！”
顧行是小熊攤手，烏茲是Clearlove77，對面來個小熊攤手7。
冥冥中7意無處不在。
這盤排位賽盡管沒有明凱本人參與，但他卻無處不在！
對方選用的是個劫，面對亞索算是中低分段的經典中路對位。
平心而論，前期劫有優勢，后期裝備起來了亞索的容錯率會更高一點。
因此顧行前期玩的相對比較猥瑣，就是把線控到塔前，用普攻與Q【斬鋼閃】慢慢補刀。
靠著被動護盾與多蘭系列的生命回復效果，他以為會占盡上風。
只是……
對面劫的Q是不是有點太準了？
顧行又接完一鏢，血量大殘的他只能選擇回城！
“這是玩劫的絕活哥嗎？”他難以置信，“為什么Q醬紫準啊！”
彈幕嘻嘻哈哈。
【我看到行哥玩亞索，就已經知道結局了】
【打不過就打不過嘛，非要扯人家是絕活哥】
【被壓在塔下出都出不來，賽前還想著支援烏茲呢！】
【嗚嗚嗚……行哥好像被杰克傳染了，已經得到了接Q病毒！】
【李姐一下是這樣的，玩打野的對線人均糙哥】
顧行不服氣，升到六級后想要上去找劫對拼。
結果劫E鬼斬破盾后直接開R掛引燃！
顧行知道劫的落點在身后，因此刻意朝該處施放風墻規避有可能生成的回旋鏢，再接上斬鋼閃想要疊風。
但劫很能忍。
他似乎算準了顧行一套傷害殺不掉自己，硬是把Q技能留到風墻消失后才施放。
顧行亞索著實玩的不多，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在劫開大招的瞬間就放風墻犯下了失誤——以他的反應速度，完全可以等對方出Q再交出規避技能。
好在顧行留了E【踏前斬】。
眼瞧著劫快要陣亡，他交出E穿過對方身體，想要借此拉開距離，避開劫的飛鏢。
然而在他E上前的一瞬間，劫就施放Q技能！
連同W影子在內的三道飛鏢朝著亞索飛來！
最令顧行震驚的是，飛鏢瞄準的竟然是自己E踏前斬后的落地點位！
他已經無法通過走位去躲閃，只能眼睜睜看著亞索撞上飛鏢！
三花聚頂！
飛鏢群扎入亞索體內，直接讓顧行屏幕變為黑白色！
“好家伙……”顧行心悅誠服，“這個劫有兩把刷子啊！”
“我估計最少得玩了1000場，否則不會有這么高的熟練度！”
杰克正好嘬著可樂從顧行身后路過。
看到自家打野在吹捧對面的劫，索性停下來看熱鬧。
見對方頭頂ID為醒目的‘小熊攤手7’，杰克頓時長大嘴巴。
“這是哪家的絕活劫，”他拼命搖晃著顧行的肩膀，“明明是meiko！”
“啊？”顧行不敢相信這一切，猶豫片刻后大手一揮，“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真的是，”杰克喜笑顏開，“他一小時之前跟我私聊說是要改成廠長類型的ID，就是模彷你的小熊攤手！”
“號外號外，老顧被meiko中路單殺啦！”喻文波看熱鬧不嫌事大，不停號召隊友們來圍觀。
“滾吶，有什么可看的？”顧行難得臉紅，“不就是被輔助丹砂嗎？我倆都不是主玩線上英雄的，偶爾被虐一盤合情合理吧？”
“雀氏，”Kuro很是贊同，“銷顧說的對！”
Smeb哼哼兩聲，“對個屁，solo打不過輔助還有臉叫？”
“你再叫一句，我就去你粉絲群里發咸鴨蛋的截圖！”顧行惱羞成怒。
訓練室內氣氛愉悅。
直到凌晨兩點，杰克勐地大呼小叫起來。
“這老鼠神魔意思啊？”他嗓音嘹亮，“開腳本是吧！”
顧行剛關播，聽到這話頓時來了精神，滑動滾輪挪過去看看到底是誰膽大包天，敢在韓服王者局開腳本。
一瞧對面ID，只覺熟悉又陌生。
Happy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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