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長生 > 第285章 一生的圓滿
  元日很久之后還能回憶起陶眠那天的模樣。

  風箏的線輪自他手中脫落,墜地,濺起幾片草葉。

  他朝著素輿的方向,原本在奔跑的腳步,漸漸放緩。

  仿佛怕驚擾了徒弟的夢。

  等他走到榮箏身邊時,元日已經泣不成聲。

  太悲傷了,所有的言語和情緒噎在喉嚨里。他只是望著陶眠,徒勞地張了張嘴。

  陶眠在素輿前面緩緩地半蹲下來,他一只手向上,輕輕托住榮箏的臉。

  “小花。”

  這是他最后一聲呼喚榮箏的名字。

  ……

  埋葬弟子這種事,陶眠做起來得心應手。

  再說,該準備的,早在多年前就準備好了。

  只是在心中無數次地彩排,直到死亡真正降臨在這方舞臺。

  陶眠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很沉靜。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忙著徒弟的事情。有時在擦拭墓碑,有時在榮箏的墓前換幾束新鮮的花。

  他變得寡言少語,偶爾久久佇立在某處,眼神放空,不知思緒飄到了何方。

  在這種時候,元日是不敢靠近他的。

  他怕一不小心就跌入了深潭。

  因為要幫忙安葬榮箏,所以元日向京城上書,耽擱了幾日。

  其實不止是為了榮箏,也是怕陶眠一個人想不開。

  他答應了榮箏,要照顧陶眠,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某日清晨,元日又是跟著仙人早早上山。其實仙人并不強求他早起跟隨,但元日很懂事,又覺得自己背負上了看護仙人的任務。

  看他目光灼灼,眼神堅定,陶眠終于露出了多日來的第一個笑容。

  “小孩,裝什么大人呢,”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黑發,讓它變得亂糟糟的,“明明只是個小孩。”

  “我都十八歲了。”

  元日被仙人蹂躪著頭發,嘴上卻在不服氣地說著。

  “那也是孩子。”

  陶眠把他手中提著的一籃果子接到自己手中,給他減輕點負擔。

  “都是孩子,你也是,小花也是。”

  “陶師父……”

  這已經是榮箏離世的第五日。

  元日這幾夜都沒有睡好,睜眼時常是掛著眼淚的。晨起后,眼皮腫起來,還要想方設法地消。

  陶師父明明和榮姨相處得更久,人家都沒有哭得那么厲害,倒顯得他過分煽情了,這樣不好。

  元日的心里想著“不好”,眼眶卻總是兜不出眼淚。

  他不是個愛哭的人,榮箏離世,要把他前半生蓄積的眼淚都流干了。

  現在眼睛腫得像核桃,還要被仙人嘲笑。

  “十八歲的大人會哭得鼻涕到處流么?”

  “……才沒有流鼻涕。”

  元日吸吸鼻子,又卷起袖子揉揉鼻尖。

  “陶師父。”

  陶眠步子不大,走得倒快,一不留神就被他落下了。

  他緊走兩步,追上對方的步伐,只落后他兩三級石階。

  “陶師父……你要是想哭,也別忍著,對身體不好。”

  “我才不哭,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成熟的大人。”

  “大人也是由許多個孩童時期的自己重疊起來才變成的啊,”或許跟從小在桃花山長大有關,元日的話語中,偶爾會暴露一絲天真,“你哭吧陶師父,我不笑話你。”

  “……這話聽起來有點耳熟,是誰呢,跟我說過。”

  陶眠咕噥一句,等元日追問,他又敷衍著轉移了話題。

  “快走快走,等會兒我都到了,你還沒到,那你今晚的晚飯就沒了。”

  “好險惡的用心……”

  兩人拌了兩句嘴,好似又回到多年前,元日還是個小紅爆竹的時候。

  桃花山弟子的墓都在這邊了,四周的桃樹長得茁壯,又是開花的時節。

  元日手中握著一把掃院子的掃帚,特意拿到山上來,是為了掃掃墓前的落花。

  元日掃一下,陶眠就捧著花瓣,往徒弟的墳塋澆一把。

  三番兩次,把元日惹急了。

  “陶師父,你、你這樣……”

  他在京城里時刻緊繃著,口吃的毛病從未發作。

  等回到桃花山時,清幽的環境,和熟悉的人,讓他變得松弛。

  偶爾情緒有起伏,嘴皮子就跟不上。

  這時陶眠就會把食指點在他額頭上,輕輕一下,用這樣的手勢示意他慢慢來,別著急。

  這法子真的有效。元日深呼吸一口氣,說話就不結巴了。

  “你這樣做,我收拾就沒意義了。”

  “哎呀,不用忙這個,”陶眠的心倒是大,“今天掃干凈,明天花還是要落的。”

  “此言差矣。我今天吃三頓飯,明天還會餓肚子。總不能說,干脆就別吃了。”

  元日的道理一套接著一套。尤其現在更有文化了,偶爾陶眠都講不過他。。

  陶眠說不過,干脆不與他說了,揮揮手讓他自便,同時把頭一別生悶氣。

  每每元日見他這副模樣就覺得好笑。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但……能保有這份真摯,卻也是彌足珍貴的。

  元日重新握緊掃帚,一下接著一下。

  地面傳出沙沙聲,和山林間摩挲的葉片聲交織在一起。

  陶眠仿佛看穿了元日所有的心思。

  “小元日,你這幾天始終有話憋著沒問,可以大膽問。”

  掃帚的聲音中斷。

  “我……也沒什么事,只是在想榮姨,”元日抿了抿唇,“陶師父,你都不哭的。”

  “不流淚并不是不難過,流淚不是難過唯一的詮釋之法。”

  陶眠的手指在空氣中畫了畫,像是在給元日圈人生重點。

  “再說了……”

  “再說?”

  陶眠一手搭在墓碑上,手掌感受著上面平滑的石頭紋路。

  “再說,小花在彌留之際,沒有任何遺憾,那就是我最大的安慰。”

  陶眠早就為五弟子的死亡,做好了準備。

  甚至可以說,從他見到榮箏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為今天做準備。

  死亡是遲早到來的節日。

  “早些年我希望能留住徒弟,讓道別的日子再晚一些。

  后來我學會接受離別。”

  陶眠為榮箏的墳又添了一把土,目光柔和。

  “若祈求就能有來世,那我會千千萬萬次地祈求。若是無有,那我就希望她今生圓滿。

  只要她不留遺憾,那便是我全部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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