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陰陽渡 > 第 23 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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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疏伸手去擋,一面扭身就跑,結果眼前黑影閃過,一雙手掐上他的脖子往后推,身后的小劉指甲已經戳進肩膀。

    針刺般的疼痛讓何疏想要叫出聲,但他的聲音卻被前面施從達那雙手死死扼住,兩人力氣奇大,前后夾擊,何疏逃無可逃,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噴上施從達的臉,趁著對方動作微滯,趁機向前猛撞,腦袋撞上對方鼻子,何疏聽見咔嚓的細微聲響,施從達鼻梁應該被他當場撞斷了,后者卻僅僅是退了幾步,又上來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蠻橫,加上后面小劉的挾制,何疏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手機在混亂中掉落,手電筒的光映照在施從達身上,竟隱約照出另外一個人的臉。

    那張臉帶著點埋怨疲憊,嘴角卻微微揚起,形成極為詭異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何疏覺得那張臉有點熟悉,仿佛在哪兒見過。

    中元節那天晚上,他載了一個女客。

    那個看似尋常的女客人,開啟了他最近一系列跌宕起伏的經歷。

    思及那個早就被窅魔附身,差點還讓他著了道的女人,何疏不由打了個激靈。

    “我一直在找你……”

    他聽見幽幽音調從施從達一張一合的嘴巴里發出來。

    “你這張人皮,我很喜歡,借我用一下好不好?”

    那音調非男非女,似在空曠傳來,回音層層起伏,到他耳朵里已經剩下虛有其表的幻象。

    當然不好!

    但何疏根本無從抵抗,他雙手被小劉從背后緊緊抓住,喉嚨也被扼住,只能艱難徒勞無功地喘氣,如時日無多等待最終審判降臨,眼睜睜看著死神落在自己面前,鐮刀一點點下移,感覺到寒冷鋒芒的頭皮瞬間發麻炸開!

    他分不清這是幻象,還是現實,他只知道自己再不反抗,就會死在這里!

    何疏再也顧不上自己金盆洗手后的禁忌,張開嘴巴,用盡全力迸出一個字——

    “破!!!”

    言法道這種寓威力于聲言之中的秘法,過剛易折,一般人天賦不足,得不到入門之法,就算僥幸能學會,身體也很難承受其反噬,這就是何疏雖然天賦過人學了點皮毛,但他外公卻一直不允許他輕易使用的原因。

    當年年少輕狂,何疏自以為身體素質過硬,能駕馭得了這門法術,結果有一回危急萬分,差點喪命,從那之后還落下心臟不好的毛病,他這才收斂了些,金盆洗手之后更是避如蛇蝎,碰也不再碰。

    但此刻,何疏別無選擇。

    這個字一出口,他就感覺耳邊嗡的一聲,像什么東西劇烈爆炸之后帶來的耳鳴。

    周圍倏然大亮,隨即又暗下來,所有景物瞬間如琉璃破碎,化為齏粉。

    他親眼看見施從達的臉扭曲融化,最終整個人消失在面前。

    后面那雙抓住自己的手臂也沒了,他腿一軟,直接往地上一坐,手不由自主按住胸口。

    心臟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就像安了個發動機在里面,突突突地一直傳到耳朵里,喉嚨甚至有股腥甜涌上來,急于找個發泄出口,何疏苦笑,心知這是自己用了言法道的后遺癥,他沒敢讓這口血吐出來,不然后面又會有第二口,沒完沒了,更加麻煩。

    危機短暫解除,卻又沒有完全解除。

    他坐在崗亭外面,施從達歪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原本應該趴在崗亭里邊睡覺的小劉,此刻卻站在不遠處,臉上黑氣氤氳,一步步朝他走來。

    對方被窅魔上身了。

    何疏不知道窅魔是什么時候跟到這里來的,又是什么時候操控了小劉的神智。

    但仔細想想,這一切不奇怪。

    從中元節到冬至這段時間,是全年陰氣最重的時間段,窅魔本來就盯上了他,這附近埋過余年尸體,陰氣只會更重,加上大半夜的,小劉值班打瞌睡,心神恍惚,是幾個人里最容易被侵入的。

    窅魔不是尋常鬼魅,它更善于發現人心弱點,只要露出一丁點縫隙,它就能立刻鉆進來,如病毒如細菌,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從第一眼看見你開始,我就很喜歡你。”

    小劉用幽幽的語調,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你為什么不喜歡我,一見我就想跑?”

    小劉跟何疏唯一的交集,就是剛才何疏過來時,跟在施從達旁邊跟他打了聲招呼。

    此刻他說出來的話,肯定不是作為小劉的身份。

    而是,窅魔。

    “喜歡一個人也許有很多理由,你喜歡我,說明我英俊幽默,富有魅力,但是不喜歡一個人,卻不需要任何理由。”

    何疏滿口胡言道。

    他看似鎮定,老神在在,實際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現在小劉只需要一榔頭,就可以送他去見太上老君。

    但小劉沒有使用任何暴力利器,何疏很清楚,因為對方想要一個完整的自己。

    一具完整的軀殼。

    自己的生辰八字,特殊天賦,對于有些東西來說,就是難得優秀的容器。

    甚至他的生魂,對一些心懷叵測的人而言,也是煉制陰毒東西的材料之一。

    “你現在的身體太弱了,承受不了你的天賦,你不覺得可惜嗎?你難道愿意一輩子這樣平庸碌碌嗎?我知道你以前跟人合伙開過工作室,因為同伴的死,才選擇退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讓你擁有更強大的力量,幫你給人算命改命,到時候多的是人捧著錢過來找你,以前那些你見都見不上面的人,一個個都要過來跪著求你,求你看他們一眼,施舍他們幾句金玉良言,指點他們解決困難,難道你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嗎?”

    小劉緩緩說道,像沾著蜂蜜的誘餌,引著無知動物往坑邊走。

    何疏知道小劉說的是真的。他開工作室那幾年,的確也見過不少大師被富豪捧著,政商名流排著隊上門求助,平日那些只能在熒幕上出現的大明星不惜放下身段拜師拜干爹,只求大師高抬貴手指點迷津,錢對這些大師來說,簡直就跟自來水一樣,擰擰開關就有了。

    “我這人呢,小富即安,知道自己沒有大富大貴的命,日子過得去就行,太大的責任扛不起,也不想扛。”

    何疏一邊跟他耍嘴皮子拖延時間,一邊暗急廣寒這家伙怎么還沒出現。

    以對方的能耐,不可能這時還沒發現問題趕過來。

    小劉卻沒有耐心跟他耗下去了。

    “想與不想,你現在說了也沒用,等真正誘惑上門,你自然會知道自己的選擇。”

    他沖何疏露出詭異笑容——

    “現在就讓我來幫你一把!”

    何疏只覺眼前身影一閃,小劉倏地撲上來將他壓倒,雙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兩張臉貼得極盡,幾乎是鼻尖對著鼻尖,但何疏卻完全感覺不到對方呼出的熱氣,只能看見小劉眼睛被黑霧占滿彌漫,濃郁得流溢出來,比霧濃比水愁,緩緩流向何疏的眼睛。

    要是被這些黑霧沾上,神魂就會被侵蝕吞并,何疏哪里敢讓它得逞,拼了命地想跑,但他整個人被按在地上,后腦勺著地,再退能往哪里退,黑霧距離他的眼睛只有零點零一厘米!

    吼!!!

    仿佛天地震動,何疏感覺小劉身形劇顫,下一秒整個人往后飛起,重重跌落在地上。

    黑霧也從他身上被震出,又迅速回攏,只是睜眼看來,依舊是沒有眼白的全黑。

    他面露怨毒,望著站在何疏后面的廣寒。

    黑色衣角無風自揚,廣寒面容如風沙日復一日雕刻出來的冷峻。

    面對窅魔滔天怨氣,他只有一句話。

    “你自己出來,還是等我動手?”

    聽見這句話,小劉停住腳步,站定身形,像被按下暫停鍵。

    但他眼中的黑色卻更為濃郁,不僅從眼眶里流溢出來,更逐漸將整張臉籠罩。

    從何疏的角度望去,小劉整個腦袋就像被黑霧罩住,在夜色中連五官都快消失了。

    他喉結上下滾動,發出桀桀怪笑的古怪音調,與先前小劉自己的聲線大相徑庭。

    “我不走,你能奈我何?你不過就是————”

    話音未落,何疏感覺身旁一陣風刮過,廣寒已經到了小劉跟前,單手去抓對方脖頸。

    小劉被抓個正著,他發現自己根本掙脫不了,廣寒用上了置他于死地的力道,甚至把他整個人都往上提,小劉不得不踮起腳尖,他滿面通紅,眼睛里黑氣亂竄,難受的不僅是這具身體,還有寄居在身體里的邪靈!

    窅魔起初不以為意,就算廣寒殺了這具軀殼,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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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必動得了他,小劉面上甚至流露出絲絲嘲弄譏諷,但這抹嘲笑很快轉化為驚恐,因為他發現廣寒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如同烙鐵,熱度竟在灼燙它的魂體!

    黑氣意識到自己無法僵持下去,直接從小劉軀殼躥出,二話不說就想逃離此地!

    但廣寒的動作再一次比對方更快。

    吼————

    而何疏也再一次聽見那一聲低吼,待他看清眼前景象,不由瞠目結舌。

    廣寒身后轟然黑白相間的流云騰空而起,幻化龐大猛獸,仿佛云龍,又如天狼。

    猛獸只余半身,直背俯首,冰冷垂望獵物,神祇一般高高在上不沾凡俗煙塵,殺伐之氣卻流溢四外,不容錯認。

    須臾,它俯身一躍撲向黑氣,金光席卷而下,很快將黑氣吞噬蠶食,金黑兩色交融化為瑩白迷霧,濃郁粘稠,又在夜風里悄然散去。

    隨著黑氣消散,何疏能感覺自己額頭也隨之一松,似乎有什么箍住腦袋的東西驀地解開,所有枷鎖轟然落地,重復自由。

    但他顧不上細究自己身上的變化,何疏的目光落在身前廣寒背影上,苦思冥想,愣是沒想出對方這種法術的來歷。

    不像符箓,但要說是幻術,又過于真實了。

    那會是什么?

    “行啊老寒,你這真人不露相,每次出手都讓人意想不到,你要早來,我還受這罪干啥……”

    他抱怨的話沒說完,被廣寒轉身瞥來的這一眼給震住了。

    從這個角度看,對方眼角斜長,光華轉而不露,帶著說不出的魔魅。

    就好像——

    世間秘密,都蘊藏其中。

    他再想細看,廣寒卻已經背過身去,彎腰在施從達腦袋叩兩下。

    施從達額頭正中隨即出現一塊紅印,紅得發紫,但整張臉的臉色明顯好多了,沒有之前那么陰沉黯淡。

    “要是來早了,窅魔不肯露出馬腳,也很麻煩,到時候就拿不到李映的補貼了。”

    何疏聽見“李映的補貼”幾個字,瞬間從震撼拉回到現實,忍不住嘴角抽搐。

    這家伙明明長了一張出塵脫俗的臉,卻說著比誰都接地氣的話。

    “那它現在徹底被除掉沒?”

    廣寒點點頭,頓了頓,又搖搖頭。

    “窅魔雖然生生不息難以滅絕,卻很少這樣頻繁肆無忌憚,接二連三出現在人前。”

    從中元節在市郊對何疏下手,到屢屢依附在曲婕身邊,還有剛才的施從達和小劉。

    這些人職業性格經歷毫無關聯,可見窅魔猖獗,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問題來了,寧冰雪死后,佛牌下落不明,現在曲婕手上也有一塊,這塊佛牌跟寧冰雪原來那塊,是不是同一塊?

    曲婕說,佛牌是她在泰國求來的。那么,佛牌會不會在寧冰雪死后由人收回去,出國轉了一圈,又重新給了曲婕?

    何疏靈光一閃:“李映還想追查到底是誰在經手佛牌吧?”

    “是。”

    廣寒將佛牌遞過來。

    原本讓何疏不舒服的那種感覺已經消失,這塊佛牌現在就像旅游景點再尋常不過的紀念品——那種十塊錢兩塊,買多了還能跟老板講講價,回頭一翻標簽,全部是義烏出品的便宜貨。

    “他說,這塊佛牌已經完全正常,你可以先還給曲婕,說不定能放長線釣大魚,我們的差事已經完成了。”

    差事完成,發生在曲婕身上的不幸告一段落,不代表所有事情都結束了。

    余年的死,鄭氏的嫌疑,佛牌背后是誰在運作,都需要警方和特管局去繼續追查。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網約車司機,何疏覺得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他放松下來之后,渾身筋骨無處不在叫囂疼痛,連起身的勇氣都沒有,顧不上屁股下面全是砂礫,只想往地上一躺了之。

    即將入冬的天氣到了晚上就冷意重重,加上山風拂來,何疏連打幾個噴嚏,只覺心臟連著腦袋的那根神經忽而扯緊,兩端也倏地猛烈抽搐。

    何疏臉色微白,下意識用拳頭抵住胸口,本想插科打諢的話停在嘴邊,怎么也吐不出來。

    剛到手的佛牌從掌心滑落,整個人連坐都坐不住,直接歪向一邊。

    一只手阻住他倒地的趨勢。

    廣寒動作強勢,將他半扶半抱拽起來拖到崗亭里。

    何疏有氣無力沖他擺擺手,示意自己這條小命暫時還丟不了。

    “你剛用了術法?”

    何疏神情蔫蔫的:“言法道里的一言術。”

    一言蔽之,言出法隨,字越少,威力越大,但相應的,威力越大,反噬也就越大。

    傳說東漢張道陵,能以一言定人生死,何疏肯定是做不到的,但他以凡人之軀想擁有比肩古代高人甚至神明的力量,所要付出的代價必然更大。

    只是吐幾口血,或者發一場燒,對他而言已經異常仁慈了。

    以前有一回他幫人驅邪,不得已動用了請神術,請來個了不得的人物,事后足足倒霉半個月,還遇上差點把人送走的車禍。

    那頭施從達和小劉陸續醒轉。

    兩人扶著腦袋,懵懵懂懂,渾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小劉還好一點,施從達被窅魔附身之后,又是跟何疏激烈搏斗,又是被廣寒一手刀劈在腦袋上,現在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他齜牙咧嘴,只覺骨頭都快散架了。

    “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什么吧?”

    何疏不問還好,這一問,施從達愣神片刻,努力回想。

    他剛才也不是全然沒有記憶的,只是身體像被人操控,完全不由自主,他自己則如游離在身軀之外的魂魄,“冷眼旁觀”事情發生,現在迷迷糊糊倒也能回想起一些。

    越想,臉色就越是慘白。

    這實在是太沖擊他的世界觀了。

    施從達一個視鬼神為無稽之談的人,打從把何疏抓回去問話開始,世界觀就像風化建筑,被一點點侵蝕殆盡。

    何疏原本就是想讓他體會一下世界的真實險惡,才會特意叫他過來,現在看他飽受打擊的模樣,倒是有些不忍了。

    “窅魔被老寒滅了,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我記得,”施從達喃喃道,“她是被活埋死的。”

    雖然之前也知道,但總不如“親眼所見,親身體驗”來得震撼。

    提到余年,何疏臉上的輕松神色也沒了。

    施從達:“她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為什么不托夢給我們?”

    他的語氣不是質問,而是濃濃的茫然失落。

    何疏道:“我已經說過了,你剛才看見的,不是余年的靈魂,應該是她殘魂的一部分。”

    魂魄不完整,就不一定記得自己生前所有事情,只有零星深刻執念,催動它去駐留重復某些事情。

    等到魂魄消散,執念未散,那還會有一縷神念。

    這些神念殘留人間,理由各有不同。

    有些因故人挽留思念而存在,有些則像余年,因自己生前惦記而存,還有一些,因活人信仰而停駐。

    何疏的請神術,偶爾能請到一些只存在于歷史書或傳說中的人物,但并不是這些人的魂魄還在人間游蕩,而是因為他們神念未散,所謂信仰之力,正是如此。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執念若深,山可傾海可覆。

    更何況,余年只是一縷依存活人生機的清風。

    心愿已了,煙消云散。

    何疏忽然想起余年離開時,那僅存一縷殘念如流星飛往的方向。

    他問施從達:“咱們市郊西北有什么建筑,你知道不?”

    施從達愣了一下,慢慢道:“烈士陵園。”

    那里是建國后修建的烈士陵園,所有從清末揭竿起義的義士,抗戰犧牲的先烈,找得到名,找不到名的,大都長眠在那里。

    余年職業特殊,死后為了防止親朋被報復,她的名字是不能出現在墓碑上的,但那里,理應也是她的歸宿。

    于是何疏也沉默下來。

    他與施從達對視一眼,難得默契沒有說話。

    只有小劉揉著差點摔成兩瓣屁股哼哼唧唧,還在詢問到底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