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盅碎裂的聲音，在金殿中回聲陣陣，大家都不去看鄞氏一家人。
都看著皇帝。
容妃也在看。
皇帝直愣愣，極其直白地看著鄞夫人，已全然不顧是不是妥當。
他踉蹌著，從龍椅走下來，這一路由蔡大彤扶著，但他的視線，一直鎖在鄞夫人的臉上。
“清書？”他喊孝賢皇后的小名，“你沒死？”
鄞夫人腦子里轟了一下，她不記得眼前和這個人，毫無記憶，但不知道為什么，胃里卻開始翻江倒海攪著，她覺得惡心。
是真切的惡心，不能控制的。
鄞廷知也很疑惑，有什么東西，從他腦子跳出來，但又很快沉了下去。
他這幾年無數次有這樣的感覺，仿佛他有一段被人縮在箱子里，而他始終找不到鑰匙。
他和鄞夫人是夫妻，這一點他知道，但他又覺得他和鄞夫人不是夫妻，他每次看她時，都覺得陌生。
鄞夫人對他也不親近，所以，這些年他們一直相敬如賓，分房而寢。
但縱然如此，皇帝剛才的話還是讓他震驚了，仿佛那個腦子里的那個箱子，正經歷劇烈的抖動，下一刻就要裂開。
里面的東西也要出來了。
“皇上，罪婦是鄞劉氏。”鄞夫人道。
皇帝瞇了瞇眼，他盯著鄞夫人：“這世上怎么會有一模一樣的臉？”
他不信。
“皇上，怎么了？”容妃上前來，一臉的奇怪，皇帝并不想多說什么，鄞夫人是不是先皇后，都不是能在大庭廣眾下說的事。
他盯著鄞氏一家人：“隨朕去后殿。”
容妃當然不會讓他去后殿。
“皇上，不是要當鈺婕妤父母的面，封賞她嗎？”容妃攔著皇帝。
皇帝盯著鄞夫人，瞇了瞇眼，他忽然喊道：“蔡大彤，請這位去鄞夫人去后殿，再將徐嬤嬤喊來。”
金殿上的人都傻了，不知道皇帝想干什么。
徐嬤嬤是宮中老人，一直伺候皇帝左右，她看到鄞夫人先是驚駭了一下，隨即扶著鄞夫人去了后殿。
“勞駕夫人將外衣解開，容奴婢看一眼您后腰處。”
鄞夫人沒有反抗，她也想知道，她是誰。
她的記憶也是混亂的。
徐嬤嬤看完后，驚得跌坐在椅子上。
大約十七八年前，孝賢皇后和皇帝吵架，皇帝推了她，她的后腰戳在燭臺上。
此后，她的后腰上就有一個豌豆大的疤。
帝后爭執還動手，這是不光彩的，所以這個事，除了帝后和她以外，世上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瑞王和當時的昭王。
徐嬤嬤扶著鄞夫人出去，目光和皇帝交匯。
......
此刻，蕭炎推開了棺槨，臉色慘白，目光是不敢置信。
那年母后死在他懷里，那年他親自抱她入棺，那年他守在這里七天七夜才離開。
現在這個棺材里是空的。
空的！
只有一個后冠，詭異地擺在玉枕上。
他停留了幾息，立刻后退，往外去。
就在這時，一陣轟隆隆的石門聲傳來，門口的光亮越來越小。
隨即，石門徹底關閉。
有人將墓道的石門關上了。
他被關在墓中。
......
皇帝快走了幾步，已忘了克制，他掐住了鄞夫人的脖子。
“清書，你沒有死，朕真是太高興了！”
他雙眸猩紅，眼里翻涌的是羞恥、卷著的憤怒！
“在慶祝你死而復生，朕想知道，清書是怎么成為鄞夫人的？”
皇帝捏著鄞夫人的脖子，轉過來，視線在鄞廷知的身上掃過，忽然笑了起來。
“朕忽然記起來了，當年朕求取清書的時候，鄞廷知和葉國公是同門好友。”
“和皇后認識還在朕之前。”
滿殿的聲音，在皇帝最后一個尾音落下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鄞廷知撲通跪下來了，就在剛才這一瞬，他腦子里的箱子打開了。
那些鎖起來的，壓制的記憶，翻涌出來。
不知是他，鄞夫人、鄞蓉蓉以及鄞琉的記憶，都從混沌中撥云見霧清晰起來。
眼前的鄞夫人不是原來的鄞夫人，更不是他們的母親。
這六年......
這么回事？
混亂！可是他們意識到一件事，眼下的性命之危，比他們的記憶更重要。
鄞蓉蓉匍匐在地，汗如雨下，渾身戰栗。
云青瑤說讓她離開，云青瑤說她爹救不了，云青瑤說......
云青瑤還說了什么？
她為什么不聽？
怎么辦？她開始四處去找云青瑤，她知道，眼下她的命，只有太子和太子妃能救。
金殿上，落針可聞。
葉書清看著皇帝，被捏著脖子，并沒有反抗，她甚至都不用做多少解釋，因為沒有用。
袖中一把匕首掉落在手心，她來前不知為何藏在袖中的。
沒想到真的會用到。
她的視線，投向門口。
她盼著蕭炎能走進來，在她再一次死前，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