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瑤瑤在小鎮上養了兩年，被父母接走的那天，她把房門的鑰匙留給她。
“書我都留在屋子里了，你要是想看，可以自己去看。”
她是妖精，進出人類的房間不需要通過門窗。
她知道，卻還是執意留下鑰匙。
“夭夭。”她看著路邊開得正艷的桃花，神思恍惚，繼而莞爾一笑，“再見了，夭夭。”
她坐在樹上，看她上車，看黑色的小車逐漸遠去，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兩年朝夕相處的時光轉瞬即逝，再回首，她成了孤身一人。
妖精如往常一樣坐在樹干上，看桃花，看細柳，看遠飛的風箏。
耳邊回蕩著孩子們追逐打鬧的笑聲，腳下是來來往往為了生活奔波的行人。
熱鬧就在她身畔，可熱鬧也離她那么遠。
她偶爾會看那扇窗戶，期待著某一次抬頭，能撞上窗戶后清澈安靜的眼眸。
春去夏來，她再沒有離開過桃花樹，也再沒有遇到過可以看見她的人類。
偶爾，她實在閑得無聊，會在行人路過樹下時，丟個毛毛蟲到那人面前，嚇得對方哇哇亂叫，她就忍不住放聲大笑，笑那些人的滑稽模樣。
時光匆匆，那扇窗戶再也沒有打開過。
過了不知道幾個春夏，就在她覺得自己要長蘑菇時，熟悉的身影再次回到小鎮。
她長高了很多，身姿窈窕纖細，單薄得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跑。
她依然留著她熟悉的學生頭，戴了副眼鏡，黑色的鏡框襯得一張臉只有巴掌大。
更像老學究了。
“夭夭。”她沒有進屋去探望老人，而是站在樹下，揚起笑容，對著她揮揮手，“好久不見。”
她還沒從突如其來的重逢中回過神，整個人已經飄下樹，停在她面前。
啊，一段時間不見，她好像完全沒有改變……又好像變了很多。
她伸手捏捏她褪去嬰兒肥的臉，直到她咧了咧嘴，才收回手:“你……回來啦？”
這哀怨的語氣，聽起來像極了受氣的小媳婦。
“對啊。”方瑤瑤抓住她的手，笑道，“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所以特意快馬加鞭來看你。”
她眨眨眼睛，問她:“有沒有很驚喜？”
驚喜？驚嚇還差不多。
女妖甩開女孩的手，抱著胳膊轉過頭，冷冷地哼了一聲:“別說的我很稀罕你來一樣。”
面對妖精的小性子，她依然耐心:“是是，我們夭夭這么厲害的大妖怪肯定諸事繁忙，每天都很充實，當然沒時間想我。是我，我閑得無聊，特別想你。”
“是嗎？”
“是啊是啊。”她舉手發誓，“你不知道醫院的東西有多難吃，醫生還喜歡臭臉，護士姐姐倒是很溫柔，可也沒時間陪我聊天……我是真的很無聊，超級無聊，每天都在想你！”
“哼哼。”
很快被哄得開心了，她一臉勉強地說道:“說吧，你想做什么？我今天有一點點空閑，可以陪你。”
“這可真是太好了。”她雙手合十，笑瞇瞇地說道，“那我就不客氣地提要求咯。”
那天，她陪她去了游樂場，兩人坐了旋轉木馬，碰碰車，摩天輪，在游船上吃了中飯，又殺去商場買衣服買玩具看電影……
她以前安靜，總是坐在窗戶邊看書，以至于她覺得她就是那般安靜的性子。
直到兩人在碰碰車上驚叫，在旋轉木馬上拍照，在摩天輪上許愿，她看著她放大的笑容，陡然發現，其實她和同齡的孩子一樣，本該追逐嬉戲，享受青春的美好。
她本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喂喂，夭夭，你許了什么愿望？”
“啊？”
她是妖精，妖精和人類不一樣，他們有著長壽的生命，有著強大的力量，這個世界上少有他們辦不成的事，所以，他們不容易孕育出愿望。
“要許愿的。”她提醒她，“好不容易坐一次摩天輪，不許愿多可惜。”
她堅持，她學著她的模樣，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摩天輪緩緩下沉的時候，她聽到她說:“其實我很早就想來坐摩天輪，只是爸媽不同意，現在爸媽走了，沒有人會約束我，我突然發現，我根本找不到陪我坐摩天輪的人。”
她自嘲地笑了笑:“夭夭，除了你，我沒有其他朋友。”
她睜開眼睛，看她:“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她笑，用力拍她的肩膀，“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被女孩的笑容感染，她不由跟著笑了:“既然你這么說了，那我就勉為其難地同意和你做朋友吧。”
她笑她:“幼稚！”
她回嘴:“這叫傲嬌！你們人類發明的詞，你懂不懂啊你！”
她理直氣壯:“不懂！”
“真是嫌棄你……”
“呵。”
看電影的時候，她口袋里的手機不停震動，她看了一眼，直接關機。
她覺得奇怪，問她:“誰啊？”
“我哥。”她輕描淡寫，“不用管他。”
方灼？她回憶起少年清秀的面容，忍不住好奇:“你哥現在長成什么樣子了？是不是比以前更弱不禁風……”
“我哥什么時候弱不禁風了？他讀書的時候一直是學校籃球隊的隊長，可多小迷妹了！”
“這樣嗎？”她若有所思，“他找你有什么事？……你不會是從醫院偷跑出來的吧？”
“胡扯！”她沒好氣，“看電影吧你，話這么多當心別人投訴你！”
察覺到身邊有人投來打量的目光，她默默閉嘴。
看完電影，她拉她去擼串。
“我以前很少吃重油重鹽的東西。”等上菜的時候，她雙手托腮，樂呵呵地說道，“難得有機會體驗一把，你隨便吃，我請客！”
迎上她的笑眼，她恍惚:原來，她是這么愛笑的嗎？
“瑤瑤。”感情上有些遲鈍的妖精終于發現了女孩的異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她的笑容僵了僵，敷衍地擺擺手:“沒有啦，就是難得出來，想把以前沒有做過的事都做一遍。”
她還想追問，服務員端了烤串上來，她遞了根羊肉串給她:“快嘗嘗，網上說這家店味道特別棒，我預約了好久才訂到位子。”
她被烤串的香味吸引，暫時忘了糾結的問題。
一頓飯結束已經是轉鐘時分。
她站在清凌大橋下和她道別:“我今天玩的特別開心！夭夭，謝謝你！你呢？開心嗎？”
她點頭:“開心，特別開心。”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觸人類世界，險些被這花花世界迷了眼睛。
她看著黑幽幽的江面，輕笑:“我這種人，能認識你，真的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她看著女孩的笑臉，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喜悅:“嗯。”
她跳上臺階，笑盈盈地和她告別:“夭夭，你回去吧，我哥哥來接我。”
她沒動:“好。”
女孩揮揮手，轉身走上行人稀少的大橋。
她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走到第一個路燈下，她回頭看她，舉手揮了揮:“再見啦，夭夭。”
女孩單薄的影子被燈光拉得很長很長。
她學著她的動作揮揮手:“再見。”
得到回應，女孩揚起大大的笑容，轉身跑進濃郁的夜色。
燈光模糊了她的身影，直至，完全消失在車流閃落的光與影中。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正想回到自己熟悉的小鎮，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驚呼。
“有人跳江啦！”
那聲音模糊地飄到她的耳朵里，就像隔著千萬米的距離，卻讓她一瞬間失了魂，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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