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藍天白云，天與地在視線的盡頭交織成一線，目光所到之處，除了一樹開得正艷的桃花，只有呼呼的風聲。
方灼看著那一樹如云如霞的花，緩緩走近。
微風中，粉色的桃花瓣簌簌而落，好似下了一場春日的雪。
綠裙黑發的精靈站在樹下，聽到腳步聲，她回身看向他。
“你來了啊，哥哥。”
她眼里噙著笑，聲音嫵媚而溫柔，和那片片桃花瓣一樣，落在他的心尖上。
終于，到了要分別的時候嗎？
方灼移開視線，聲音無悲無喜，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如何:“要走了？”
他問得平靜，女妖露出短暫的詫異，隨即釋然呼出一口氣:“是啊，該走了。”
她開玩笑似的，眨了眨眼睛:“你不會想不開再去跳江吧？”
方灼輕笑:“夭夭大可放心，我不是這般沖動之人。”
夭夭兩個字從他口中吐出，溫柔低沉，無盡繾綣。
桃妖詫異一笑:“你早就知道是我？不對啊，那個時候……你果然能看見我吧！”
方瑤瑤問他名字，她記得他忽然抬眼看她，當時她就有種他可以看見她的感覺，只是他很快移開視線，讓她放松了警惕。
桃妖抱怨:“哥哥，你小小年紀，演技可真不賴，連我都騙過了！”
男人啞然失笑。
不是他演技好，是她初來乍到，天真單純，太容易相信別人。
默了默，方灼糾正她的稱呼:“我不是你哥哥。”
桃妖頓時氣惱:“不管怎么說我們也一起生活了五年，哥哥，你不能過河拆橋，無情無義。”
看來她在人間學到了不少，成語用得挺順溜。
方灼笑了聲，不和她糾結稱呼的問題。
他走到她身邊，和她并肩而立，抬頭看飄落的花瓣。
“為什么突然要走了？”
他極力掩飾，仍然無法消弭語氣里的失望和寞落。
女妖想了想，嘆道:“五年，挺久了，你總不能要我陪你一輩子。”
為什么不能？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在看到精靈嘴角釋然的笑容后，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是的，她是這天地間最無憂無慮的精靈，他沒有資格要求她滯留在一方小小圍城。
他也不愿意這樣。
“會回來看我嗎？”
妖精笑瞇瞇地，點了下頭:“那是自然……不過我們妖精的壽命和你們人類不同，說不定等我想起你時已是百年后千年后——所以，你可千萬別等我。”
她說得煞有介事，方灼無奈揉了揉眉心，順勢道:“放心，我不是給自己畫地為牢的蠢貨。”
“那就好。”女妖點點頭。
兩人再次沉默。
天空月卷云舒，桃花飄飛如雪。
女妖嘆了口氣，遺憾地說道:“我要走了。”
“嗯。”
“今年清明你去看望瑤瑤的時候，記得幫我跟她問好。”
“好。”
“……”她沉默一瞬，不滿地說道，“哥哥，我要走了，你難道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他轉身直面她，漆黑的眸子映出她單薄的身影，還有四散飛舞的桃花瓣。
“夭夭，謝謝你。還有……”
他抿唇，眼底有水光，映著天光云影，容易讓人生出看花眼的錯覺。
他的聲音微微哽。
“還有……發帶很適合你。”他勾唇淺笑，認真地說道，“很美。”
墨綠色的發帶，墨色的長發……他早就知道是她，才會送她發帶作為禮物。
陶夭眨了眨眼睛，似乎再次回到了初遇的那個大雪天。
她坐在窗臺邊晃悠著赤足，少年少女湊在桌子上，商量著給她取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很好，這名字很適合你。”
五年前，她送別了方瑤瑤。
如今，她迎來了和方灼的分離。
回首自己的一生，她猛地發現，她其實作為“人”生活了更長久的時間。
原來，人，也挺不錯。
……
夢里的天地逐漸失色，唯有那一樹桃花，越開越艷，似灼灼燃燒的火。
在方灼失去意識的最后，目光所及，唯有那樹燃盡天地所有顏色的桃火。
他睜開眼睛，慢慢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
啊，好像做了一個很美的夢，美到，他不愿意從夢中醒來。
……
用力撞開大門，宋妤抱著女妖逐漸冰冷的身體闖進異途。
“江鄞！”她大聲呼喊狐仙的名字，“她要死了，你快救救她……求你。”
……
掌心的血從溫熱轉為冰涼，宋妤靠在走廊的墻上，長久的沉默。
青鵲和夏葵在房間里給江鄞打下手，留下文降陪她。
不擅長安慰人的少年坐在欄桿上，不時看她一眼，小心翼翼組織措辭:“那個……那個桃花妖是你朋友啊？你別太難過，先生肯定可以救她的……”
宋妤嗯了一聲。
文降巴巴地補充:“就算、就算先生沒救回來，你也別……別太難過……”
宋妤點點頭表示明白。
文降:“……”
他沒話說了。
其實他心里清楚，那只桃花妖被蕭家的破魔箭穿胸而過，能救回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是，人類重感情，他這話說了，宋妤在他面前傷心地哇哇大哭的話，他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還是別給自己找麻煩了。
正在文降百無聊賴又不好拍拍屁股走人時，房間門從里面打開。
宋妤站直身子。
青鵲和夏葵先后出來。
兩人都沒說話。
江鄞走在最后。
他捏了塊帕子擦拭手上的血，看到宋妤，冷冽的目光溫柔下來。
“進去吧。”他低聲道，“她有些話，想單獨跟你說。”
宋妤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
她道了謝，繞過江鄞走進房間。
房間很暖，浮動著濃郁的桃花香。
宋妤走到床邊，蹲下身。
“你來啦。”臉色蒼白的妖精睜眼，看著她，微微勾起嘴角，“謝謝你救我回來。”
謝什么，根本沒救回來。
宋妤抿唇。
“還好你來了，我雖然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對手。”她摸摸她的頭發，啞聲道，“還好你來了。”
宋妤垂下眼簾，任她摸頭，接受了來自妖精善意的感謝。
“這個——”冰涼的手指把一個小巧透明的玻璃瓶塞到她手里，“是我為了報仇，特意調制的香，無論用什么方法，都無法完全洗凈它的味道。”
捏緊玻璃瓶，宋妤隱隱猜到了一些。
“剛才，我撒到了那個東西的身上，希望……能幫到你。”
她化形時間短，本也沒想過可以憑一己之力替方瑤瑤報仇。
她想利用除妖師，實在不行，利用宋妤也可以。
“謝謝你，人類的除妖師……”她松開她的手，喃喃，“我的事，還請你……替我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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