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慟的哭喊聲響徹走廊內外，宋妤和江鄞趕到時，只看到飄落的羽毛和被金網束縛的女人。
宋妤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
她看向沉默的唐從容。
老人疲憊地揮了揮手，道:“把她帶下去，關到禁閉室。”
孫梅梅捏死最后一只蠱蟲，皺眉補充:“我去讓卿醫生來幫她處理傷口。”
唐從容點頭，道了聲:“多謝。”
女人忽然抬頭看向他們，蓄滿眼淚的眼睛里是決然的光。
“老師。”她啞著聲音開口，“殺了我吧。”
斂去哀慟，此刻的她就像無可留戀的百歲老人，了無生氣，也全然沒有求生的意愿。
唐從容只當做沒聽到學生最后的請求，毅然轉身背對她。
“沐瀾。”他沉聲問道，“你本可以保護他。”
他嘆息:“他不該死的。”
這么多年過去，她還是沒想明白，無論是阿鳶，還是這只小妖怪，最本質的愿望，只是保護她這個主人罷了。
失去阿鳶這么多年，她沒有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反而一門心思去毀壞魔神封印，試圖讓魔神的災禍重襲三界。
是他這個老師太失敗，沒有教會她斷舍離，更沒有教會她最重要的兼愛世人。
身為一名除妖師，連除妖師最基本的信念都棄之不顧，又如何能夠保護重要之物？
有巡查式神過來把沐瀾帶去禁閉室，宋妤彎腰撿起地上的羽毛。
“我最討厭人類了！人類背信棄義，不守承諾，我再也不要和人類一起，我要回深林巖，我……”
有模糊的畫面和聲音在腦海中浮現。
小妖怪去而復返，縮著翅膀躲在窗戶外，觀察著走廊里的對峙。
“我要舍了沐瀾那個騙子，再也不要見到她，再也不要相信她！要是除妖師把她關起來就最好了，我就可以跑到她面前挖苦她，不能說話，我就寫字給她看，寫字罵她！”
“對，我要寫字罵她，只要她活著，我可以一天罵她一頁紙，誰讓她欺騙我的感情！等她七老八十了，還要把她欺騙我的事講給她的子子孫孫聽，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惡劣行跡！”
“要是她誠心道歉的話，我也可以勉強原諒她，畢竟她總是請我吃烤鴨，還給我帶冰淇淋……好吧，好像我還沒跟她說過謝謝。”
“哎，還是先跟她說謝謝吧，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啊。”
“還會有機會嗎……”
在強大靈力的碰撞下，他最后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不甘，也有不舍。
連最后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了嗎？可是，他還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啊！
很多話……咦，要說些什么呢？都到了這種時候，還要說些什么呢？
反正他是要死了，哭訴和指責就免了，說些簡單易懂的吧。
“我最喜歡的除妖師小姐，不管發生什么，不管前路有多兇險，請你，一定，要活下去。”
宋妤深吸一口氣，飛快地眨了眨眼睛，等眼底的潮濕褪去，她把羽毛收進口袋里。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江鄞沒有詢問，也沒有制止。
“喂，沐瀾。”
宋妤忽然出聲，叫了女人的名字。
唐從容離開的腳步頓住，打電話叫醫生的孫梅梅側臉看著她。
架著沐瀾的式神疑惑地停下腳步。
看著女人佝僂的背影，宋妤道:“他說謝謝你，謝謝你請他吃烤鴨，還有冰淇淋。”
女人身子微微一顫，許久后，啞聲道:“是嗎？”
“是啊。”宋妤道，“他還說，等你到了七老八十，向你的子孫后輩懺悔你忽悠他簽訂契約的罪過，他就原諒你。”
女人沉默著，不再說話。
確定宋妤說完了，式神拎著女人消失在走廊里。
孫梅梅掛斷電話，好奇地問宋妤:“你怎么知道那個小烏鴉說了什么？”
這種臨終遺言一樣的話不可能隨隨便便告訴外人吧？
宋妤捻著手指，擺出神婆算卦的招牌動作，道:“我掐指一算，算到的～”
孫梅梅:“……”
見他明顯不信，宋妤道:“梅梅大哥，沐瀾犯了什么事，勞煩您親自動手？”
孫梅梅黑著臉，沒好氣地說道:“誰是你大哥？”孫大哥就算了，梅梅大哥是什么鬼？
“哦。”宋妤改口，“梅梅長老？”
孫梅梅:“……”
他挽起袖子，恐嚇宋妤:“你不要以為有江鄞給你撐腰，我就不敢打你。”
宋妤連忙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手無縛雞之力。
等她鬧夠了，江鄞按住她的肩膀，低聲道:“是和魔神封印有關的事。”
這話還有層意思:沐瀾所涉之事關系重大，宋妤身為外人，不該多問。
宋妤哦了一聲表示明白:“這樣的話就沒我們什么事了，江鄞，我們回去吧。”
“嗯。”
臨走前，宋妤朝孫梅梅揮揮手，歡快地告別:“孫長老，記得代我跟凌星問好哦。”
孫梅梅:“……”快走吧你這個熊孩子！煩人精！
……
走出協會，宋妤回頭看莊嚴巍峨的建筑，冰冷森嚴的大門，喃喃道:“我誤會她了。”
江鄞總是能輕松地抓住她話里的重點:“沐瀾嗎？”
“嗯。”宋妤道，“我抓了她的式神，她來找我，我當時懷疑她虐待式神，還出言嘲諷了她。”
其實沐瀾會出現，是因為察覺到自己的式神遇到了危險，特意來救他的吧。
宋妤不明白，既然這么在意式神，為什么要趕他走，讓他獨自在人間流浪呢？
江鄞道:“你知道和你見面之前，她做了些什么嗎？”
“什么？”
“她兩度闖進魔神封印之處嘗試打破封印，當然，兩次都被聯盟及時阻止。”
“……”
“她畫地為牢，把自己桎梏在過去的回憶里，成了幕后之人手里的刀而不自知，事情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主要責任在她自己。”江鄞難得一口氣說這么多話，“能留在協會，對她來說或許也是件好事。”
宋妤盯著他。
她發現，江鄞只有在安慰她的時候，才會講大道理一樣拐彎抹角地說話。
察覺到她意味深長的目光，江鄞敲了下她的額頭，無奈道:“庸人才會自擾，你這么聰明，想來不用我多說什么。”
宋妤揉著額頭，嘀咕道:“你聲音好聽，多說幾句，我不介意。”
江鄞:“……”
車子駛在盤山公路上，宋妤透過車窗看逐漸靠近的別墅群，喃喃道:“等空了，把他帶去深林巖內葬了吧。”
他活著的時候跟著沐瀾在人間流浪，死了以后長眠于故土，也算是為這個故事畫上了一個完結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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