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妤帶沈辭過來時，正好看到白裙女子走到沈隨一面前，在男人震驚的目光中，伸手撫上他的臉。
她歪頭打量他，清澈懵懂的目光里是滿滿的好奇和茫然。
被女子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沈隨一之前說著厭惡的話，此刻卻沒有閃躲。
他冷眼看著眼前宛如初生嬰兒般懵懂不知事的女子，眼里積攢的憤怒轉為深切的無奈和嘆息。
“我不是你的孩子。”沈隨一后退兩步，避開女子的手，低聲道，“你也不是沈傲的愛人——他造就了你，但你并不屬于他。”
本以為沈隨一會擰斷傀儡的胳膊，但直到女子放下手，他都只是安靜站著，平靜地述說著這個事實。
他是沈家的繼承人，是沈氏這一輩最具天賦的傀儡師。對于傀儡，他熟悉的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女子的處境，以及她殺死沈傲的動機，然這并不影響他對這個傀儡的厭惡。
理智告訴他，傀儡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因為主人的失責，感性則堅持認為這個傀儡是殺死他父親的兇手。
指尖的溫暖消失，女子收回手，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指發呆。
她不能理解沈隨一的話，就像她不能明白為什么沈傲會突然舍棄她。
盡管如此，在面對沈隨一，面對沈傲的子女時，她腦子里被灌輸的思想依然提醒著她，這屬于她的所有物、脆弱的人類，是她想要保護的東西。
沈辭認出了女子，眼里劃過一抹震驚。
他記得她。
在他拜訪沈傲的時候，總能看到她在小院里活動——要么安靜地打理庭院里的花花草草，要么給沈傲和客人準備茶水點心。
他知道她是沈傲的傀儡之一。
沈傲有很多傀儡，外形都是根據亡妻打造而成，乍一看分不清誰是誰，所以某個時候，他也會懷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個。
“都是她么？”沈辭喃喃，為眼下這一幕頭疼，“你們準備怎么處理她？”
沈隨一冷冷道:“她殺了家主。”
準確的說，是吃掉了家主。
怎么處理？自然是以命抵命。
宋妤走到江鄞身邊，看沉默站在原地的女子。
她并未因為自己即將面臨死亡而恐懼，只是盯著自己的手指，神色間有茫然，有無措，也有疑惑。
“創造出獨屬于自己的傀儡，又無情地把她拋棄……”宋妤低聲評價，“沈傲的行為，無論是對待原配妻子還是傀儡，都渣得如此一致。”
他以婚姻的名義毀了一個女子的一生，緊接著又以愛情的名義傷害了另一個深愛他的女人……不管是自愿還是被迫，這位長輩在感情的路上，都在瘋狂地傷害著無辜的人啊！
可要說他渣男，似乎又有點過分，畢竟他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宋妤吐槽完，自己在心里默念兩遍“罪過”。
江鄞對怎么處理傀儡不感興趣。
他始終記得自己此次來江城的目的。
“既然傀儡的事解決了，你什么時候跟我回帝都？”
大學生就該好好待在學校學習，一天天的到處亂跑，害得他這個監護人要跟著擔驚受怕。
宋妤本來還想繼續留下來等一個處理結果，聽到江鄞的問題，她下意識轉頭看他，不確定地反問:“現在嗎？”
“都可以。”江鄞道，“看你怎么安排。”
這人好煩哦。宋妤煩躁地扒拉兩下頭發，開始選擇困難癥。
她本來是為了舒皎皎而來，還特意接了沈隨意的任務做掩護……
“哎？”宋妤四下里看了看，問道，“沈隨意沒來嗎？”
“暈過去了。”霍知欽簡短地解釋，“見到沈傲的尸骨以后。”
“啊。”宋妤道，“我去看看她。”
剛好有點事找她。
江鄞跟她一起走出會客廳，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你真的是特意為我來的？”宋妤雙手背在身后，回身看著他，笑瞇瞇地再次確認。
看她得意的小表情，江鄞勾起嘴角，反問:“你覺得還會有別的答案嗎？”
怕她倒退撞到別人，他勾住她的胳膊把人拉到身邊:“看著路。”
宋妤吐了吐舌頭，苦惱地說道:“你要是特意為我而來，那我肯定沒法拒絕你的要求，只能跟你回帝都咯。”
不過回帝都之前，得先跟沈隨意道個別。
……
女孩坐在床上，把喝干凈的藥碗放在桌子上。
苦澀的藥汁刺激著她的味蕾，滲進喉嚨，逼出眼淚。
女孩微微彎腰，畏冷似的，緊緊抱住坐在被子上的小五。
為什么會變成如今這樣？她已經很努力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了……為什么還會變成如今這樣？
“隨意。”溫柔的聲音響起，呼喚著她的名字。
好似被嚇了一跳，沈隨意猛地抬眼看向不知何時走進房間的男人。
他走到床邊，看了眼干凈的藥碗，道:“管家說你身體不舒服，我來看看你。”
沈隨意抿唇，沉默。
“哭了？”他看到她通紅的眼眶，無聲地嘆息，“為了你父親？”
沈隨意擦了擦眼角，搖搖頭。
男人在床邊坐下，展臂把她擁進懷抱，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哄小孩子般低聲勸慰道:“想哭就哭吧，他是你的親人，你感到難過是非常正常的事。”
冰冷的懷抱并沒有撫平她心頭的郁結，沈隨意閉上眼睛，想要在這個熟悉的人身上找到哪怕一絲為人的溫度。
可惜沒有。
她伸手推開他。
“聽語。”小五僵硬的嘴巴一開一合，叫出男人的名字，“你為什么要殺死他？”
沈聽語溫柔的表情一愣，隨即詫異地勾起嘴角，反問:“你覺得是我殺了他？”
沈隨意直視他漂亮的、沒有感情的眸子，緊緊抿著嘴唇。
小五道:“你早就知道那個傀儡有自我意識了，對不對？”
沒有被人偶咄咄逼人的語氣激怒，沈聽語柔聲問道:“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早就知道？”
毫不猶豫地，小五發出機械的聲音:“因為你們是同類。”
小五說完，沈聽語眸中的溫柔散去。
他沉默地看著沈隨意，慢慢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女孩用從未有過的戒備的眼神看著他，就像審視陌生人一樣。
被她眼里的光刺痛，沈聽語微微皺眉，忍不住苦笑。
傀儡都是沒有心的，可為什么，他還會感知到難過和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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