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掌河山 > 第三章 奔喪少年
    那錦帛撕裂的聲音,同長劍破空的聲音,幾乎同時到耳邊。

    段怡嘴角一抽,只見自己的手中,拿著半截雪白的袖子。

    在她的面前,坐著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他生得一雙單眼皮兒,眼神銳利如刀鋒,尤其眼角的一顆淚痣,仿佛點睛之筆,讓他的煞氣更盛了三分。

    一身喪服勝雪,唯獨那腰帶中間嵌著一輪圓月,用金絲銀線繡了漫天星河。

    他右手拿著筷子,那筷子上,穩穩的夾著一根長箭,箭勢剛消,翎羽還在震著。

    左臂沒有袖子,光溜溜的,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

    他不悅地看了過來,聲音帶著幾分嘶啞,“你管誰叫叔叔?”

    段怡訕訕一笑,余光卻是瞟著來路,耳朵豎得尖尖地,待那些追她的馬蹄聲走遠了,她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賭對了!

    雖然她不知曉顧旭昭同顧明睿到底是劍南道什么重要人物,但明顯屠盡整個客棧的人,目標根本就不是什么勞什子生辰綱。

    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老顧家的兩顆人頭。

    他們紀律嚴明,絕非一般的匪徒。既然需要遮遮掩掩,便說明這件事并非是可以暴露在天下的事!若這酒肆里只有幾個弱雞路人,那就是她段怡小命該絕!

    可這群奔喪之人,拿著統一的制式武器,十有八九是軍爺!

    賊人再來一次屠殺與不露面直接退走的幾率為五五分,段怡想著,看了看地上躺著一動不動的顧明睿,不對,為四六分!

    她那“便宜叔叔”筷子夾箭,太過拉風,直接震退了敵人,將這幾率變成了二八分!

    見段怡不說話,與那少年郎同桌用飯的一個黃胡子儒生開了口,“哪里來的泥猴兒,像個未開化的。狐假虎威的主意,竟是打到我們公子身上來了。”

    “卻是不知道自己個大謬,一頭扎進了這閻王廟里,還沾沾自喜呢!公子家中當真人丁興旺,小小年紀就有這么大的一個侄女兒了!”

    “哦,那邊還有一個半死不活的,搞不好也是你大侄兒!”

    哪里來的陰陽怪氣的糟老頭子!

    段怡有些訕訕,她認真的站起身來,對著那少年郎行了個大禮,“小女同兄長欲往劍南投親,過崗之時,路遇匪徒。兄長保護我身受重傷,情急之下方才借了公子之勢!”

    “我瞧著諸位威風凜凜,那領頭之人定是德高望重,一時不察,方才喚了一聲叔叔。小公子若是氣惱,可以喚我一聲姨母,氣回來!”

    那黃胡子儒生一聽,哈哈大笑起來。

    少年郎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晏先生,不會說話,不如把舌頭割了。”

    段怡頭皮一麻,裝著沒有聽懂那少年郎的威脅之意,伸手摸了摸顧明睿的額頭,朝著這酒肆的掌柜看去,“老丈,我哥哥身受重傷,這附近可有郎中,能夠救他一救?”

    那掌柜的被點了名,從人群中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地上的顧明睿。

    只見他面如金箔,汗大如豆,嘴唇發紫,一看就是不行了,心中也不免著急起來。

    “小娘子,這官道上頭,哪里有郎中。只有歇腳的小店兒。我瞧這小哥兒怕不是好,尋常的郎中都治不得。”

    “你還是快馬加鞭朝那錦城去,尋個厲害的神醫給瞧瞧,興許還能救回一命來!”

    段怡點了點頭,用力 頭,用力的扯下了自己的兩個耳環,遞給了那掌柜的,“老丈給我兩壇最烈的酒。”

    顧明睿的血用金瘡藥止住了,可是高燒不退。

    她不知道路上還會遇到什么危險,這里離那錦城,又還有多遠。

    郎中沒有,用烈酒擦身子也可以降溫。

    段怡想著,一把扛起了顧明睿,便要望酒肆里頭走。剛剛起身,就聽到那少年郎說道,“晏先生,你給他看看吧,別死了。”

    黃胡子儒生一愣,驚訝地看向了他,過了好一會兒,方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公子殺人如麻,是該積點德。”

    他說著,宛若疾風一般,在段怡還沒有看清楚的時候,手已經搭在了顧明睿的脈搏上,皺起了眉頭。

    “他身上有刀劍之傷,但這不是關鍵的,怕的是那刃上被人抹了毒”,晏先生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來,遞給了段怡。

    “這毒我解不了。這里有一丸藥。小娘子若是信得過,便給他服了,能保他暫時不死。然后去那錦城,尋保興堂的祈郎中,興許還能救得一命。”

    “若是不信”,晏先生伸手指了指坐在那里的少年郎,“若是這藥丸子把你哥哥毒死了,盡管去江南道尋崔子更報仇去。”

    段怡心中一驚,將顧明睿復又往地上一擱,一把撕扯開了他的衣襟,只見先前她包扎的地方,隱隱滲透出了點點黑血,腥臭難聞,同舅父顧旭昭臨死之前,噴出來的那幾口血,一模一樣。

    她暗道不好,一把奪過那小瓷瓶,想也沒有想的打開來,倒出了一顆紅色的藥丸,塞進了顧明睿的嘴中,見他吞咽不下去,又拿著他抖了抖,直到那藥丸入喉,方才罷手。

    做完這些,掌柜的也拿了兩壇子烈酒過來。

    段怡索性懶得移動,用酒給顧明睿快速的擦了身子,又替他重新上了一遍金瘡藥,包扎了一遍,然后將他扛上了馬。

    那少年崔子更,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他的目光冷冷地,一點溫度也無。

    “你就不怕,害死他么?”

    段怡聞言搖了搖頭,“不試他一定死,試了興許不會死。再說也不是我吃。”

    她說著,伸手一拽,將頭上的一根金鑲玉簪子拔了下來。

    她已經偷摸的掏過了。她是靠哥哥吃飯的,哥哥是靠爹爹吃飯的,他們兩個人是連錢袋都沒有的凄慘二世祖。

    “這根簪子,抵藥錢。今日我們兄妹若是不死,他日再報救命大恩。”

    簪子一拔,頭發便全散了下來。段怡四處的尋了尋,撿起了先前被她扯掉的崔子更的半截衣袖,胡亂的將頭發捆了起來。

    她對著眾人拱了拱手,一個翻身,躍上了馬背,朝著那掌柜的指的錦城方向,飛奔而去。

    崔子更低頭,看了看簪子。這是一支金簪,上頭鑲嵌著一顆玉葫蘆。他曾經見過。

    “東平,你帶著幾個人,遠遠地跟著,看著他們兄妹進錦城。”

    一個壯漢聞言,立馬站起了身,帶著同桌的幾個人,上馬離去。

    待他們走遠了,那被稱作晏先生的黃胡子儒生,方才不解地問道,“公子并非好管閑事之人,這是為何?”

    又是救人,又是贈藥,還送人回家,觀音菩薩下凡都沒有這么仁慈啊!

    崔子更將那簪子,塞回了袖袋里,又拿起了筷子,“舉手之勞,可換一座城,穩賺不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