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安看著陳安晏冷冷說道：“那倘若皇上是一個暴君，莫非樞密院也要配合濫殺無辜？”
杜和安的話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又立刻解釋道：“本官不是說皇上是暴君，本官只是假設。”
“暴君？”
陳安晏似乎覺得杜和安的假設有些可笑。
他并沒有回答杜和安的問題，而是在沉吟了片刻之后，朝著杜和安問道：“下官倒是想請教杜大人一個問題！”
“你說！”
“假設你是一位大將軍，皇上昏庸無道，寵信奸佞，但對你卻十分敬重。這一天，敵國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你除了三千病殘，其他全都戰死。這個時候敵方派人前來傳話，要你將皇帝殺了，日后你還是大將軍，甚至可以封你為異姓王，不知杜大人會做何種選擇？”
杜和安聽了之后眉頭緊鎖。
不過，他還是很快說道：“本官雖不才，但也絕不會做賣主求榮之事！”
稍稍頓了頓之后，他又接著說道：“且先不說皇上敬重，真正的軍人自當戰死沙場，何須馬革裹尸還！”
陳安晏聽了也不禁撫掌笑道：“杜大人果然國之棟梁！”
杜和安這時候也明白了陳安晏的意思！
“若是依照陳大人所言，本官是朝廷將軍，皇上對臣敬重，那臣一定會盡力勸說皇上親賢遠佞，只要國家朝局穩定，敵國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兵臨城下！”
陳安晏聽了，卻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想不到杜大人為官這么多年，竟然還這么天真！”
“陳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陳安晏再次搖了搖頭，似乎不愿繼續這個話題了。
“下官還是那句話，皇上想要用尖刀刺向哪里，那尖刀就要刺向哪里，尖刀能做的，就是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給敵人致命一擊！”
不過，杜和安還是不能接受陳安晏的手段！
“那本官恐怕要讓陳大人失望了！”
顯然，對于現在的杜和安來說，樞密院的原則不可破。
陳安晏也只能有些無奈地說道：“皇上終究要比下官更加了解大人！”
“你現在怕是后悔舉薦本官來主審此案了吧？”
陳安晏卻是再次搖了搖頭，說道：“下官既然已經能料到，自然早就有了準備，否則的話，也不會將那些事都告訴杜大人！”
陳安晏指的自然是燕王謀反之事！
“本官也沒想到，陳大人竟然會將這些事都告訴本官！不過，還請陳大人放心，在你拿出證據之前，本官不會外傳！”
陳安晏這次點了點頭，說道：“下官相信大人不會外傳！”
杜和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而陳安晏又接著說道：“下官也相信大人會做出對大梁最有利的選擇！”
杜和安皺了皺眉。
陳安晏的話在他聽起來，似乎有意從道義上綁架自己。
可還沒等他說話，陳安晏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是再次讓他大吃了一驚！
“最近天寒，下官把大人的高堂、夫人和孩子都接走了！”
杜和安最開始的反應就是不相信。
可是，一想到陳安晏和李彧連軟禁齊太后、誣陷一位一品尚書都敢做，所以他為了達到目的，抓走了自己的家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一想到此，杜和安便要對陳安晏動手。
不過，陳安晏卻是早就料到了他會有這樣的反應，等杜和安回過神來的時候，陳安晏已經退開了兩步！
“杜大人雖然是武將出身，但這里并非沙場，大人不是下官的對手！”
杜和安這時候也意識到了，陳安晏所言不假，若是動手的話，自己還真不是陳安晏的對手。
而他身居高位多年，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我為什么要相信你！”
陳安晏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狠色！
“下官可以當著王爺和太后的面，把那個壽康宮的宮女殺了，抓幾個人這種小事，等大人出宮之后自然知曉！”
杜和安沒想到陳安晏竟然直接承認自己殺人！
這時候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說道：“不可能，若是他們真的被抓的話，外面一定有人會傳消息進來！”
“很簡單，宮門早就被封鎖了，許出不許進，外面的消息根本就傳不進來，否則的話，幾位大人想必早就聽說了順天府審案的消息！”
杜和安這時候露出了一絲恍然的神情。
“杜大人放心，他們都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天氣回暖，他們就會回來！”
就在這個時候，御書房的門再次被打開了，宇文德榮從里面走了出來。
這位內閣首輔的神情十分凝重，這倒是跟陳安晏剛才跟杜和安所言不謀而合。
畢竟，不論是當了多少年的官，在聽說皇上要軟禁太后這樣要求，恐怕都很難保持內心的平靜。
陳安晏這時候卻是朝著杜和安說道：“杜大人可以猜猜看，宇文大學士有沒有被皇上說動！”
“皇上想要說動首輔大人，除非你們也用了同樣的手段！”
陳安晏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杜大人說笑了！且先不說首輔大人的大部分家人都不在京城，更何況，當年大梁內亂，先皇被迫離開京城，但那個時候還是禮部尚書的宇文大人卻留在了京城，面對逆賊他絲毫不懼，那些逆賊殺了他兩個兒子，宇文大學士都不為所動，不愿臣服，所以這種手段對宇文大學士來說，不會起作用！”
當年之事，杜和安自然也都知曉。
而他在聽了之后，卻是冷“哼”了一聲，說道：“那陳大人的意思是，本官就是貪生怕死，會為了家人的性命投降的人？”
陳安晏這時候卻是換上了一副神情，他看向杜和安的時候充滿了尊敬！
“杜大人當然不是這樣的人！當初因為戰爭，杜大人的一部分家人走散了，其中，杜大人的父親和長子不幸被逆賊抓獲，那個時候杜大人乃是直隸將軍，那些逆賊想要利用杜大人的父親和長子逼迫杜大人背叛先皇，卻沒想到杜大人一箭射死了自己的兒子，而杜大人的父親也趁守衛松懈，直接從高臺跳了下去！這也是為何后來在平叛之后，先皇力排眾議，讓你執掌樞密院，同時還封了您的母親為一品誥命，追封您的父親和長子侯爵爵位，又封了您的幼子忠義侯的原因！”
杜和安聽了之后，眼眶有些發紅。
“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何還要這么做？”
陳安晏微微一嘆，說道：“先皇之所以如此看重大人，是因為大人的忠心，而不是大人所謂的原則！而皇上奉詔繼位十多年，下官認為，正是大人繼續盡忠的時候！”
“皇上這些年在宮里的處境想必大人十分清楚，若不是有趙公公照看，皇上恐怕早就出意外了。”
“如今大梁內憂外患，雖然暫時平定了北周和西夏，但想必杜大人也知道，這兩個國家素來都不安分，更何況還有一個倭國！雖然下官已經有了對敵之策，但在這之前，下官必須要讓他穩穩地坐在那張龍椅上！”
杜和安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時候，他們見到宇文德榮從御書房出來之后，并沒有出宮或是去班房，而是往東南方向去了。
“杜大人猜猜看，皇上有沒有說服宇文大學士？”
杜和安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陳安晏這時候卻是笑著說道：“那下官和大人打個賭，下官認為皇上已經說服了宇文大學士，若是下官贏了，還請杜大人配合！”
杜和安猶豫了片刻之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不過，他還是好奇問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陳安晏指了指宇文德榮離開的方向，說道：“大人可知道宇文大學士要去哪里？”
杜和安皺著眉搖了搖頭。
陳安晏輕咳了兩聲，說道：“下官猜測宇文大學士去的是文華殿！”
杜和安一臉不解！
而陳安晏又接著說道：“有關那三位太后被軟禁的史書就在文華殿！”
或許是因為聽到了陳安晏的咳嗽聲，在御書房門外的高公公來到了兩人的身旁，說道：“兩位大人，皇上已經在等了！”
杜和安看了看御書房開著的大門若有所思。
一般來說，哪有皇上等臣子的道理，可在宇文德榮離開之后，高公公竟然沒有立刻來請兩人，這顯然是皇上的意思。
所以，如今看來，今日皇上和陳安晏，一個是要說服宇文德榮，一個是想要說服自己。
一想到此，杜和安似乎覺得這御書房里的李彧竟然變得有些陌生起來。
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少年。
杜和安在遲疑了片刻之后，朝著高公公說道：“還請公公轉告皇上，本官突然想到還有要事，等遲一些再來！”
說完之后杜和安便離開了。
而他去的方向，也同樣是文淵閣！
陳安晏在目送杜和安離開之后，也隨著高公公進了御書房。
不過，高公公在將陳安晏引到了御書房之后，又退了出去，順手把門也關上了。
李彧這時候卻是大笑了起來。
雖是滿臉的笑意，但還是難掩其內心的興奮！
“皇上乃九五之尊，還是盡量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否則的話，日后朝中必然會多出許多擅長察顏閱色之輩！”
“朕知道，朕知道！”
李彧的神情看起來似乎并不在乎。
“朕今日太高興了，你知道你殺那個賤婢的時候，朕心里多么緊張！”
陳安晏看著李彧放肆地大笑，這次他并沒有再勸說。
他心里知道，李彧被壓制得太久了，心里也憋得太久了。
今日之事也等于是在告訴眾人，如今攻守易形了，輪到他這個大梁皇帝出手了！
過了好一會兒，李彧的心情才終于漸漸平復了下來。
陳安晏看著他問道：“皇上怎么不問問我，有沒有能說動杜大人！”
“看你的樣子就一定成功了，朕能說動宇文大學士，你自然也能說動杜大人！”
陳安晏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李彧還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隨后，他將剛才兩人的對話告訴了李彧。
李彧也沒想到，這杜和安竟然這般死腦筋，隨即嘆道：“好在你早有準備，把他的家人都抓了！”
稍稍頓了頓之后，有些不滿地說道：“等朕掌權之后，一定要找機會把他這個樞密使撤了！”
李彧說到此處，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朝著陳安晏說道：“要不到時候你來當朕的樞密使，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將天下兵馬交給你，朕也安心！”
不過，他很快又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可是，按照大梁祖制，軍政分開，你若是去了樞密院，那日后政務就沒人幫朕了……”
陳安晏聽了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杜大人好好的，皇上為何想要換掉他？且先不說臣不懂軍務，難當樞密使之職，各地的提督、將軍首先不服，到時候反倒是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李彧聽了有些不太服氣！
“誰讓他不愿意幫朕！”
陳安晏無奈說道：“皇上，有時候在朝廷里就需要一些像杜大人這樣的人！”
在見到李彧似乎有些泄氣后，陳安晏并沒有接著解釋！
“日后皇上就知道了，還請皇上答應，只要這杜大人不違反大梁律法，就暫時不要動他！”
隨即陳安晏卻是自嘲一笑，說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眼下還是得依計行事，臣之前說的，皇上可還記得？”
李彧立刻點著頭，說道：“記得記得！”
隨后兩人將高公公也叫了進來，三人密謀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陳安晏便離開了御書房。
折騰了一個下午，這時候天色也不早了，陳安晏直接出宮去了。
不過，在出宮之前，他倒是打聽到杜和安的確去了一趟文淵閣。
但他并沒有進去，只是打聽了宇文德榮是不是在里面。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他便離開了皇宮。
出宮的時候，他倒是也見到了宮門處的確如陳安晏所言，許出不許進。
所以，他在出宮的時候并沒有受到阻攔。
而他在宮外見到了史蘇平，這位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想要進宮，卻被攔在了外面。
史蘇平見到杜和安出來，倒是立刻上前想要客套幾句。
其實，史蘇平在回到都察院后，又仔細琢磨了一番。
最終，他還是覺得這個時候不宜去見燕王，至少也得等天黑之后再派人去一趟燕王府，將今日宮里發生的事情告訴燕王。
而在這之前，他想再進一趟宮。
史蘇平知道，不論是在李彧那里還是在李文棟那里，都不會同意讓自己聽審，所以，到了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去求見齊太后。
史蘇平打聽過，單文柏一直都沒有離開皇宮。
而史蘇平在離開皇宮之前，曾去班房看過，單文柏不在那里。
按照他的推測，如今整個皇宮，單文柏就只有可能在一個地方，那就是齊太后的壽康宮。
所以，史蘇平想要去找齊太后和單文柏商議對策。
只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出宮容易進宮難。
盡管他是當朝一品，更是先皇親封的顧命大臣，但楊雄帶著手下還是將他攔了下來，說是宮里在排查刺客，暫時誰都不能進宮！
史蘇平原本還想倚仗自己顧命大臣的身份硬闖，可是在楊雄他們亮出兵刃之后，史蘇平還是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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