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夸,夸上天去!(均訂加更)
    燕興樓的甬道昏暗狹窄,以夾道相連,這是燕興樓搜集情報的重要手段,里面都是番子在偷聽。

    當然了那些個污言穢語,那些個香艷場景,對于番子而言,反而是一種痛苦。

    陛下交待的金英隨便找個地方給埋了,其實興安悄無聲息的埋了很多人,比如那個小黃門曹吉祥,那是太后的近侍,屬于壞事的那種。

    興安也給埋了,還有曹吉祥的幾個認的義子,全都和金英埋在了一起。

    興安脫鞋在里面慢慢的走著,站在甬道里的番子,一動不動如同死人一樣,若非興安走過,他們還會俯首行禮,還以為這些個是雕像。

    一動不動的偷聽,這些大明的勛戚、明公、縉紳、巨賈們討論,就是這些如同泥塑雕像的工作。

    興安駐足,并不是聽到了關于西山煤窯的事兒,而是聽到了朝臣們討論最近朝中局勢。

    這一聽就是一群御史們,這群人最為饒舌,整日里喋喋不休,用陛下的話說,就是意見簍子,渾身上下都是意見。

    他站穩了身子,便和大多數的雕塑一樣,一動不動。

    包廂里極其熱鬧,幾個御史,過了宵禁的時候,依舊在這地方尋歡作樂,推杯換盞,言談之間頗為激動,似乎是在大聲密謀著什么。

    一個人顯然是喝的有點大,舌頭都捋不直的說道:“陳總憲,這朝堂之上,武夫當道,整個朝堂都是烏煙瘴氣。”

    “王老師父把權柄交于了于謙,于謙倒好,整日里為群武夫說話。”

    “最近又開始改良當年的軍屯衛法,這不是瞎胡鬧嘛。”

    興安聽得清楚,說的是王直說了那句:一百個王直也比不上于謙,把權柄交給了于謙,于謙卻不為文人們說話。

    此話一出,包廂里立刻安靜了下來,顯然這位口中的陳總憲,才是這次的主角。

    總憲,是左都御史的另外一個叫法,算是尊稱。

    徐有貞本就是總憲,他離京去治水了,都察院現在的左都御史空缺,現在有幾個右都御史,都在爭這個總憲。

    興安立刻就知道里面的陳總憲到底是誰了。

    陳鎰,是于謙舉薦的人。

    當時京師需要堅壁清野,陳鎰出京師主持安撫京畿,收攏百姓入城,鞏固城防,做的還不錯。

    也先帶著瓦剌人倉皇出逃,陳鎰又組織百姓安撫地方,因為是于謙舉薦,陳鎰愈加的招搖,常以總憲自居。

    “萬夫一力,天下無敵啊。”陳鎰似乎是非常不屑的說道。

    這是當初軍衛法的創始人誠意伯劉基劉伯溫的原話。

    大明在這個時候,依舊清楚的知道,最強大的力量是什么,也清楚的知道獲得百姓的支持,有多么重要。

    興安一聽陳鎰說話,立刻確認了里面的人的確是陳鎰。

    陳鎰笑了兩聲,說道:“陛下意圖恢復天下軍衛屯田,不就是想借這個勢嗎?陛下圣旨不可違啊。”

    問話的人一聽陳鎰這么說,也是有些急切的問道:“這怎么可好,我們可是在京畿有不少的經紀,他們幫我們把持了數千頃田畝,這要是陛下的農莊法真的推行下來。那豈不是…豈不是太虧了嗎?”

    嘴上都是皇恩浩蕩,心里卻全都是生意經。

    興安在這燕興樓待的日子久了,聽得多了,也是感慨。

    陳鎰搖了搖頭,頗為神秘的說道:“于少保說得好啊。”

    “于少保說天下無事不私!無人不私!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唯陛下一人公耳!”

    “于少保說得好啊!這天下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可是這農莊法可用一時,等到真的擊垮了瓦剌人,大明江山鼎盛,到了馬放南山的時候,興文匽武是大勢所趨。”

    “這一人公耳,介時也會私啊,此時此刻…”

    陳鎰話說了半截,但是問話的人,顯然已經明白了陳鎰話里話外的意思,大喜過望,拍桌而起的說道:“正如那,彼時彼刻啊!”

    “來,讓我們為此時此刻,正如彼時彼刻,共起一杯!”

    酒杯相碰,包廂里卻是熱鬧起來,但是顯然有人和興安一樣,完全沒聽懂這此時此刻與彼時彼刻,到底像在了哪里。

    “陳總憲,小人糊涂,這啞謎就不要打了吧,小人沒聽明白。”一個御史顯然不懂,便問了出來。

    興安趕忙屏氣凝神細聽。

    “當年太祖昭皇帝何其威武,大軍九月便完成了百年鴻業,奪下了這暴元的江山!”

    “等到征虜大將軍藍玉,在捕魚兒海,大破北元,北元去皇帝號。”

    “之后呢?”

    “大家都知道,征虜大將軍藍將軍啊,被剝皮實草咯,傳示各地。究其黨羽,牽連致死者達一萬五千余人。”

    陳鎰笑著說道:“這就是彼時彼刻呀。”

    興安的眉頭瞬間蒙上了一層冷汗,這群朝臣正如陛下所言,真的是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

    陳鎰樂呵呵的說道:“陛下好殺人,大家呢,都順著點陛下,我們無需反對陛下,等到這瓦剌人不再逞兇,這軍屯衛法也好,農莊法也好,到時候便自己崩解了。”

 &nbs sp;   “陛下總是要興文匽武吧,也過不了幾年。”

    “嘿,等到太陽落山了,咱們再接著干就是了。”

    “總憲高見!為總憲舉杯!”一個御史叫了一聲好,端起了酒杯,大聲說道。

    又是一陣碰杯的聲音。

    陳鎰顯然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大了,人就容易飄。

    這人一飄,就容易說大話。

    他笑呵呵的繼續說道:“之前徐總憲在的時候,徐總憲整日里反對陛下的主張,我看,完全沒必要要反對嘛,相反,我們要夸。”

    “夸,夸上天去!”

    “夸得陛下如臨九霄!夸的陛下飄飄欲仙!夸得陛下不知東西南北!夸得陛下大踏步的走!夸得陛下哪天連于少保的話都聽不進去,一意孤行!”

    “就到了諸位為國盡忠的時候了。”

    一個御史拍桌而起,大聲的說道:“好!”

    “好一個如臨九霄,好一個飄飄欲仙,好一個不知東南西北,好一個大踏步,好一個一意孤行!”

    “來,舉杯!”

    興安已經汗流浹背,汗水淌下。

    這幫人,這幫人,真的…好可怕啊!

    興安繼續往下聽,但是他們已經不再談論國事,興安擦了擦額頭的汗,向前走去。

    他回到了燕興樓,一群番子已經回到了小房間里,將所有關于西山煤窯之事,都交給了興安。

    興安忽然開口問道:“上次咱家派下去,讓人尋找太常寺唱帝姬怨的那女子還沒找到嗎?”

    皇子是什么?皇子是大明的國本。

    雖然現在太子還是朱見深,太上皇的庶長子,但是陛下眼下只有一子,實在是太少了。

    陛下春秋鼎盛,那就得多生孩子,作為陛下的大珰,那自然是要肩負起花鳥使的責任。

    一個番子低聲說道:“稟大珰,未曾尋到,只知道不是太常寺的人,太常寺的樂伎萬沒有帶仆從的道理,小的再去打聽。”

    興安略微有點無奈的點點頭,繼續問道:“那上次購買的太白樓,眼下改造如何了?若是可以了,就該用起來,那可是花了幾萬兩銀子辦下的產業。”

    燕興樓,營收極好,賬目上銀子不少,便又買了另外一樓,這太白樓在西四胡同附近,都是商賈,若是用的好了,也是陛下耳目之一。

    “這個倒是安排好了,等過了年,就能用了。”內侍趕忙回答道。

    “那就好。”興安點了點頭,繼續處理著公案。

    他一直沒睡,反復琢磨著朝臣的話,這幫人,真是該死!

    但東廠只有風聞言事,沒有緝捕審問權責,那是錦衣衛的事兒,興安始終小心翼翼,從不逾越一步。

    即便是陛下當初交待,清理皇宮的時候,他都沒碰那提督宮禁的腰牌一下。

    干什么活兒,就是干什么活兒的,不能越俎代庖。

    他反復品讀這那群人的話,越想越是脊背發涼,還尋思著法子,應該如何應對。什么飄飄欲仙,太陽落山的鬼話,讓人汗流浹背。

    直到破曉的時刻,他才站起身來,向著郕王府而去。

    “陛下…”興安剛走進門,就看到了在院內練拳腳的陛下,趕忙迎上。

    興安將自己聽到的事告訴了陛下,憂心忡忡。

    朱祁鈺反而嗤笑了一聲,說道:“這種捧殺,也在朕面前玩弄?”

    “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朱祁鈺反而遞給了興安一本奏疏說道:“你瞧瞧這本,你才會被嚇到。”

    捧殺這種手段,實在是,太過于低級了。

    這得捧到什么地步,才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太小看他朱祁鈺了吧。

    這個陳鎰真的不大行。

    朱祁鈺是什么,是皇帝,皇帝是什么?

    皇帝本身就如臨九霄!

    本來就有謠傳是大明皇帝是真武大帝轉世,還需要這群吊書袋們去吹捧?

    這個陳鎰以為做了一點點事,又有于謙舉薦,總憲的位置,就可以坐穩了嗎?

    開玩笑。

    京師京官的任命,全靠朱祁鈺一個人說了算,誰舉薦的是很重要,他作為皇帝用才是關鍵。

    “你告訴于少保,畢竟是于少保舉薦的人。”朱祁鈺吐了口濁氣,晨練結束,昨日略有一些疲乏,一掃而空。

    “此人遠不如徐有貞,過完年,送到徐有貞處聽調,跟著徐有貞,好好學學,為官之道。”

    朱祁鈺不僅不給他左都御史,還要把他外放出京。

    興安低聲說道:“陛下,要不要讓錦衣衛把他拿了?”

    這等亂臣賊子,不殺怎么震懾群臣?

    “朕有大事要辦,不要擅動,誤朕大事。”朱祁鈺搖頭,示意興安不要擅動。

    對于他要辦得大事而言,陳鎰這等小角色,實在是不值一提。

    他要將自己的力量攥成拳頭,把事情徹底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