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朕就是亡國之君 > 第五百一十一章 若力有未逮,必引頸自戮
    唐興帶著銀山圖,離開了銀閣寺,點起了數十人的武士,前往了生野銀山。

    看著那群眼巴巴看著他們的倭國普通百姓,陳福寅有點撓頭。

    “這些人怎么辦?”陳福寅低聲說道:“費亦應留下了一些商賈,讓他們來?”

    如何朘剝剩余價值?

    這件事,還是商賈們辦得好,陳福寅督辦生野銀山,過幾個月這又是一個民亂的窩兒,而且肯定是個大窩,威脅到室町幕府統治的那種級別的民亂。

    陳福寅擅長什么?擅長平倭。

    他在琉球帶著一群不知道反抗是何物的琉球人,打的兩千余倭寇找不到北,最終配合大明軍將倭寇一窩給端了。

    這生野銀山,要是讓他接手,不用一年的時間,他怕是就成了土一揆的頭兒了。

    陳福寅不是開玩笑,他的專業和朘剝就不對口,他可是反朘剝的急先鋒,而且不是那種說說而已,是具有成功經驗、一步一個腳印成功反朘剝的椰子大王。

    真的讓他放開了手折騰,不出一年,室町幕府就得配合各地的守護大名聯手平定他了。

    這些土一揆的民亂,沒有任何的組織可言,更沒有任何的秩序,以及最重要的目標,他們只是被一些富有野心的守護大名給利用了而已。

    “這倒是個問題。”唐興看著這個不大的村落,看著那些餓的皮包骨頭的倭國百姓,這些人一臉茫然,雙眼之中盡是渾濁。

    教化。

    這兩個字忽然出現在了唐興的心中。

    “費亦應留下了個掌柜的,讓他過來?”唐興也略微有些疑問的說道。

    袁彬最近有了個新的外號,叫十人斬。

    他其實在琉球已經斬了百余名的倭寇,但是這不能大肆宣揚,到了倭國一騎討之后,已經殺掉了十幾名挑戰者,正在奔著百人斬而去。

    袁彬有些奇怪的說道:“咱們自己來唄,他們雖然聽不懂咱們說什么,可是咱們也有通事啊,讓他們翻譯便是了。”

    三個人站在村落前,站了許久。

    大明的價值觀里,蠻夷不是人,是各種妖魔鬼怪。

    除了大秦國有幾句好聽的話以外,歷朝歷代的蠻夷,有點人的特征,都是各種士大夫筆下留情了。

    可是真的站在倭國的土地上,看到了被朘剝到如此模樣的倭國百姓,這三個人明確的知道,這些的的確確是活生生的人。

    “還是讓費亦應的掌柜的來吧。”唐興定了調兒,他們是來倭國套取情報的,不是來解救倭國百姓的。

    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人不自救,天也難佑。

    倭國百姓想要求活,得他們自己去爭取,大明幫不了他們。

    琉球的抗爭也是琉球人自發的行為,陳福寅起到了引導作用。

    唐興從這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麻木和順從,即便是讓陳福寅真的去做,甚至發動土一揆,最后的結果,不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罷了。

    袁彬、唐興、陳福寅,都是人,不是神佛,他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去解救這些人呢?

    “我這里有一份銀山圖,臨摹之后送到琉球群島,轉送大明。”唐興拿出了今參局給的一份圖,這份圖十分的簡陋,大約標注了倭國銀山的一些位置。

    袁彬看了片刻,立刻怒火沖天的指著石見的位置說道:“孔府余孽!”

    李賓言在兗州督辦孔府大案,辦的很徹底,辦完了。

    可是孔府的海外余孽這件事,唐興一直在追查。

    密州市舶司的時候,唐興的腳步就到了濟州島和對馬島,琉球之戰后,唐興就一直在調查。

    現在終于再次查到了線索。

    孔府余孽就在石見。

    大明最先進的吹灰法就是被孔府這幫人帶到了倭國。

    把銀礦石放入碓坊之中搗碎,研磨極細,倒水攪拌,璀璨璨星星可現的礦肉,就是銀礦,也叫礁砂。

    再將礁砂覆蓋一層木炭,礁砂燒結為礁石團,再次放入爐中鼓風加熱,得到粗銀錠。

    粗銀錠并不是金花銀,這最后一步才是關鍵。

    粗銀錠里面有大量的鉛,這里就要用到一定的餾分技術,鉛的熔點低,銀的熔點高,不斷鼓風加熱,將鉛熔化、汽化吹散。

    吹灰法,吹的就是鉛灰。

    倭國只有生產粗銀錠的技術,歷代不過如此,即便是聽聞吹灰法也不得要領,可是孔府把吹灰法帶到了倭國。

    就在石見國這個地方。

    唐興自然看過這圖,平靜的說道:“稍安勿躁,我已經追了他們整整四年,不急,他們跑不了。不過是無根之萍罷了。”

    窮途末路的一群蠢貨罷了。

    銀山圖很快就臨摹好了,將會作為重要的情報,送到琉球,然后轉送大明。

    銀山圖到了琉球的時候,費亦應剛準備起航回大明,得知自己留下的掌柜負責生野銀山之時,也沒說什么,權當是自己的掌柜被拉了壯丁便是。

    銀山圖進京的速度極快,從琉球島北衙京師的速度有點太快了,是和襄王的奏疏、李賢等人的奏疏一起進的京。

    這個速度有點詭異了。

    襄王請求要國朝祭祀英烈祠,這些護國的英烈們的故事更加真實,他們的八角亭,守護在大明的每一個角落之中。

    朱祁鈺朱批了襄王的這道奏疏,并且下發禮部籌辦此事。

    “這次就給襄王一個頭條吧,這次沒人能夠走在他前面了。”朱祁鈺十分確信的說道。

    朱祁鈺對英烈的保護超過了自己,可以罵他亡國之君,但是但凡是對英烈出手,朱祁鈺從不手軟。

    長洲詩社的兩個筆正蘇平、蘇正兩兄弟,現在還在解刳院內,享受雅座服務。

    所以襄王的這個提議,極好。

    “臣遵旨。”興安松了口氣。

    襄王殿下終于有了自己的頭版頭條。

    奉祀英烈祠是個絕佳的主意,是國朝興文振武的明確信號。

    興文和振武本就不矛盾,無論是太祖高皇帝還是太宗文皇帝無不證明了這一點。

    這絕對值得一個頭條。

    朱祁鈺看完了襄王的奏疏說道:“再發一道圣旨至貴州,襄王重病未愈就到遵義府安撫地方,朕十分欣慰,特賜彩表十丈,銀幣五百以彰親親之誼。”

    “對于貴 “對于貴州官道平整和營建之事,讓襄王竭力施為,不用顧慮。”

    “有朕在。”

    朱瞻墡打算征調二十萬民夫,平整貴州地方道路、疏浚烏江等事,也在奏疏之中,朱祁鈺再次朱批。

    其實襄王這事兒辦得挺犯忌諱的。

    黃龍民亂,朱瞻墡請旨寬宥了七千余叛軍,以南衙叛亂為例,罰五年苦役。

    這五年苦役在滇銅廠和六枝廠做工。

    但是就南衙的俘虜改造經驗來看,這五年的苦役,其實會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產業工人,有的甚至走向了關鍵崗位,負責生產和安全等要務。

    黃龍民變的有七千叛軍被寬宥,二十萬的民夫征調,還有八萬余四勇團營在云貴。

    襄王在云貴頗有美譽,徐有貞頗有才干。

    這些加起來,襄王殿下是不是打算學那王驥,養寇自重?

    甚至有人會問:這朱瞻墡在云貴是打算封疆裂土嗎?

    既然用朱瞻墡,若是他真的忽悠著四勇團營都督,楊洪庶長子楊俊造了反,朱祁鈺會扯自己兩巴掌,罵自己識人不明,親自領兵平叛。

    但是襄王未反之時,朱祁鈺不打算考驗人心,人心哪里能經得起考驗呢?

    而襄王的奏疏提到了在財經事務之中的疑慮,這是他在供給側改革實踐中,發現的問題。

    到底是供給決定了需求,還是需求決定了供給?

    朱祁鈺對這一本留中不發,他要思考,也給襄王更多的實踐的時間,讓他去尋找答案。

    南衙來的奏疏中,李賢想要禁止娼妓,禁止戕害大明女子的行徑,但是因為現實的種種原因,他做不到。

    李賢在奏疏中是極為痛苦的,這種痛苦是他明知道應該去做,卻做不到的痛苦。

    李賢又辦了一件大案要案,李高全父子二人,會在查補之后,和博愛鄉揚州李氏的七位耆老一道,入住解刳院。

    李賓言在奏疏中提到了松江造船廠的進度,以及雷俊泰的《論桐油》。

    論桐油這本書并不厚,但是字字珠璣,每一句話都是桐油產業之中的經驗之談。

    朱祁鈺囫圇吞棗的看了一遍,將書遞給了興安說道:“送三經廠加印,然后送貴州幾本,讓襄王看看能否用得上。”

    “這是怎么想到往桐油里加生姜防凍的?”

    興安當然也看過了這書,他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不過有用。”

    朱祁鈺靠在軟篾藤椅上,思考了許久說道:“當得一塊奇功牌。”

    按照朱祁鈺對奇功牌和頭功牌的考量,雷俊泰僅僅論桐油這一本書,就足夠一塊奇功牌了。

    桐油是民國時候,最大的出口產品,具有壟斷地位的中國桐油,占據了世界90%的產量。

    桐油的價值在二戰之時,大約就是一株桐樹抵得過一支機關槍,一個桐果抵得過一顆手榴彈,一粒桐籽抵得過一發子彈。

    隨著科技的進步,桐油的確有了替代品,但是絕大多數的游輪的柚木甲板,依舊刷桐油,桐油依舊是高奢游輪必備之物。

    現在,朱祁鈺也有千金買馬骨的需求。

    大明的官廠如火如荼,需要工匠的群策群力,既然雷俊泰肯拿出來,朱祁鈺自然不會吝嗇賞賜。

    奇功牌是有配套的大禮包一份,相信雷俊泰會非常的驚喜。

    對于景泰年間抄家法的升級,朱祁鈺也在批復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抄家之后,不再撲買,折合銀兩,而是直接接管產業,抄沒生產資料。

    這個抄家法的升級,無愧李賢和李賓言酷吏的惡名。

    朱祁鈺對朱瞻墡、楊俊、徐有貞、郭琰、李賢、徐承宗、李賓言、貝琳、馬云、陶瑾、彭遂等人在大明地方的表現,十分滿意,在批復的奏疏中,也多有褒獎。

    但是讓朱祁鈺頭疼的事也有。

    比如大明最危險的男人袁彬,大明最自由的男人唐興,以及椰子大王陳福寅,去了倭國。

    這三個人身份一旦暴露,如果倭國以這三人為要挾,大明應當如何應對?

    袁彬是個牌坊,他只要活著,圣恩不斷,就代表著朱祁鈺這個皇帝,不會對正統朝對稽戾王忠心的軍卒、臣工有忌憚之心。

    袁彬是個風向標。

    連袁彬這個對稽戾王那么忠誠的狗腿子,陛下都如此器重,正統年間的舊臣,只要安心做事,就不會招惹災禍。

    而唐興,是外戚,是親戚,朱祁鈺向來不顧親親之誼,大明朝人人皆知。

    難道為唐興破例?

    剛剛有開疆辟土之功的椰子王陳福寅,居然也去了倭國,這可是平倭急先鋒!

    所以一旦唐興、袁彬、陳福寅三人身份暴露,大明怎么辦?

    外戚、舊臣、新勛,他這個皇帝,眼看著他們死在倭國?

    朱祁鈺打開了那份奏疏,銀山圖就在其中,他看了許久。

    在奏疏中,他這個皇帝擔心的問題,三人給了答案。

    「若力有未逮,必引頸自戮,不負大明,不負皇恩。」

    “這什么?不給朕找麻煩?”朱祁鈺敲了敲奏疏,頗為煩躁。

    他當然不愿意這三人出事。

    興安自然知道唐興又干了什么,他笑著說道:“陛下啊,就是倭國知道了這三人的身份,他們敢做什么?”

    “大明的戰船,就在琉球,離他們本島不到兩百里,這跟在家門口沒什么區別了。”

    “陛下怕他們死在琉球,倭國那些倭寇,更怕他們死在倭國啊!”

    “到時候泥巴糊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旦知道他們的身份,最多也就是禮送出境罷了。還能怎樣?”

    “大明的船越多,唐指揮、袁指揮和陳同知,還有那十名弄潮兒就越安全。”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表情終于輕松了起來,興安說的有道理。

    一旦這三人的身份暴露,應該擔驚受怕的不是這三個天高海闊的家伙,而是倭國的那些人。

    換位思考一下,的確如此。

    朱祁鈺笑著說道:“當時彭遂上奏滄溟流的時候,就說,琉球列島,萬國津梁之地,萬不可棄置,言之有理!”

    “還是得多造船。”

    興安俯首說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