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池皎皎嗓音透著隱隱不悅:“你跟蹤我?”
顧杰頭皮發緊,老實道:“我從保健站出來,路上正好撞見了,沒跟蹤。”
“呵,那你是怎么知道宋文浩給了我錢的?”
“一個叫丁麗娜的知青告訴我的,二嫂,你以后別去找宋知青了,就跟我二哥好好過日子成不?”
“……”
池皎皎又去找宋文浩了,還找他要錢花?
她心里果然還裝著那個小白臉。
可這些天發生的事,那個吻…她主動的觸碰、牽手…又算什么?
顧錚垂在膝蓋上的拳頭不自覺攥緊,唇角跌落,自嘲地扯了扯。
也對,一個只會拖累的殘廢,沒有資格把別人強行綁在身邊。
等治好了腿,她就會離開。
房內對話聲逐漸低下去,聽不清對方的回答究竟是什么。
顧錚此刻也不想知道那個回答,悄無聲息地推著輪子離開了。
等再回來時,就多了顧父顧母和過來查房的孫主任,他一言不發地落在最后面,周身氣場又冷又沉。
見有人來了,池皎皎趕忙低聲警告顧杰,“不要亂說話,尤其在你二哥面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主本就和宋文浩有點不清不楚的感情糾葛,讓他們知道她之前還給宋文浩花了那么多錢,難保不會多想。
顧杰點頭如搗蒜,“我半個字都不會提。”
原來二嫂找宋知青是去要債的呀,是他誤會二嫂了。
兩人自以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殊不知顧錚早把墻角聽去了,還只聽了一半。
孫主任給顧杰做檢查,池皎皎注意到顧錚情緒不高,以為他是昨晚沒休息好累了,提議道:
“這里有叔跟嬸兒守著,你先回自己病房吧。”
顧錚抬眸看了她一眼,這是想支開他,怕顧杰多嘴告狀?
“我推你過去。”池皎皎上前。
顧錚忽地操控輪椅往后退,漆黑鳳眸盯著她,語氣寡淡:“不用了。”
冷冷撂下三個字,他快速滾動輪子朝走廊而去,留給池皎皎一個漠然的背影。
池皎皎蹙眉,這是咋的了,昨天不還好好的嗎,任她摸任她靠還給牽小手,怎么睡一覺起來怨氣這么重?
活像她背地里做了什么對不起他的事似的。
池皎皎懷疑地摸摸嘴角,難道是她睡覺流口水,蹭顧錚手上了?
還是昨晚一下吸收太多能量,把人給搞虛了,他感覺到了?
想到空間里充盈的木系能量和嘩嘩作響的靈泉,她尷尬地眨眨眼,覺得大概率是后者。
“大娘,顧錚和顧杰如今都是病號,還得在醫院里養上幾天,總吃食堂里的紅薯咸菜不是個辦法,我去肉站看看能不能買只老母雞燉湯,給他們兄弟倆補補身體。”
“您和叔叔跟著擔驚受怕了一整天,后面還要照顧他倆,更得吃點好的,不然身子受不住。”
這話說得實在熨貼人心,將顧家人都考慮到了,可獨獨忘了她自己。
顧母鼻頭發酸,拉住池皎皎的手,“孩子,多虧有你在,我和你叔這輩子都欠你的……”
昨天他們誤會是皎皎害小杰感染破傷風,她非但沒記恨,還出手救了小杰,這讓他們老兩口覺得羞愧啊。
“大娘,過去的事就不提了,你們也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撥。”
池皎皎聲音溫和,眼底卻閃過一絲冷意,她可沒忘記徐小蓮在這場風波中扮演的重要角色。
想完美隱身?沒門!
她有的是時間秋后算賬。
顧母提到這個就來氣,“那個徐小蓮真不是東西!”
“虧她還是大城市來的知青呢,和村里長舌婦一樣愛嚼舌根子,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人,太可恨了!”
“要不是皎皎你厲害治好了小杰的破傷風,這盆臟水可能就真潑你身上了。”
更嚴重的非法行醫她沒提,因為就算顧杰真出了什么意外,他們也不可能報公安抓皎皎,皎皎對顧家的恩情不是一星半點。
可一旦有了隔閡,兩個孩子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顧母眉頭擰起,突然想到徐小蓮在她家老二面前忸怩作怪的表情和語氣,心里打了個激靈。
徐小蓮不會是喜歡老二,故意使壞攪黃老二和皎皎的婚事的吧?
那可不行!
老二媳婦她只認池皎皎,誰來都不頂用。
躺在病床上的顧杰弱弱道:“小蓮姐應該不是那種人吧,她也許是急昏頭了……”
“你給我把嘴閉上!”顧母沒好氣地拍了下他的手,這臭小子盡幫外人說話。
她是個極護短的性子,池皎皎被她視作自己人,徐小蓮栽贓誣陷池皎皎,那就是她的敵人。
顧杰縮了縮脖子,立馬裝可憐叫喚起來:“娘,我病還沒好呢,您咋又打我,打壞了可咋整?到時候心疼的還不是您?”
顧母氣笑了,“誰讓你幫著外人說話的,打壞了我也不心疼,反正你二嫂能治!”
池皎皎配合地點點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小杰,剛才二嫂忘記告訴你了,破傷風病人飲食清淡為主,忌葷腥油膩,等會兒的雞湯雞肉你就別吃了,我單獨給你炒個白菜幫子。”
顧杰:……
“二嫂,我錯了,等吃完肉,你就找根針把我的破嘴給縫起來。”
他拱手告饒,那副饞肉饞得不行的樣子實在滑稽,逗得病房里的人都哈哈笑起來。
顧母說什么也不肯讓池皎皎一個人出門,就留顧父在醫院里照看,她跟著一起去,買了菜順道去她兄弟家燒出來。
兩人來到肉站,攤位口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輪到她們的時候,別說老母雞,連根骨頭都不剩了。
一問才知道,今天日子好,縣里有幾戶人家辦喜事,一大早就來肉站采購,買走了三分之二的肉,骨頭也撿回去熬湯了。
“咱們來得不是時候,肉都被買光了,趕明兒我天不亮就過來排隊,一定能買著老母雞。”
排在她們后面同樣沒買到肉的一個嬸子聽見了,笑著同顧母搭話:
“老姐姐,你買雞是想燉湯吧?旁邊這個是你閨女還是兒媳婦,幾個月了?”
老母雞多金貴啊,時下也只有給孕婦補身體才舍得拿它來燉湯喝。
她打量了眼池皎皎,這丫頭長得這么胖,一看雞湯就沒少喝,是個有福氣的。
顧母看她眼神里沒有惡意,笑著解釋:
“這是我未來兒媳婦,下個月才過門呢,跟閨女一樣親!”
“這不,我兒子受傷住院了,她不僅幫忙照顧,還非要來買只老母雞燉湯給我兒子補身體。”
話里話外都在炫耀自己兒媳婦的好,不叫人生厭,反而投來羨慕的目光。
嬸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人家只是生得胖不是懷孕了,連忙道:
“老姐姐,你就偷著樂吧,這么好的兒媳婦被你碰著了,你們家有福氣呀。”
顧母笑得合不攏嘴。
“就是我兒子沒口福,今天喝不著雞湯了。”
嬸子左右看了看,湊近一步壓低聲音道:“你們要是想找老母雞燉湯,可以去橋洞那邊看看,那里肯定有。”
除了肉站還有地方賣老母雞,那不就是黑市?
顧母睜大眼睛,沒有聲張,沖那個嬸子點了點頭,“我曉得了,謝謝你啊。”
物資緊張、計劃供應的時代下,城里人往往手里攥著錢也花不出去,因為沒有票,黑市便應運而生。
在黑市里買東西比供銷社貴,但不用票,甚至還可以找到專門的票販子。
這是池皎皎第一次來縣里的黑市,記憶力原主倒是來光顧過好幾次,買點心,買零嘴,買從外面進來的時興布匹和頭花,剩下的再進國營飯店搓一頓。
黑市就在橋洞附近,這兒前后通暢,周圍小巷四通八達,外頭還站了兩個青年放哨。
一旦碰上糾察隊檢查,給個信號里面的小販們便四散奔逃進巷子,如泥鰍進了水,滑不溜啾,糾察隊的都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追,屬實是個好地方。
能生財的好地方自然會引來搶地盤的,最近橋洞黑市就不太平,可池皎皎和顧母初來乍到并不知道這些消息。
黑市規模不小,這會兒正是熱鬧的時候,一眼望過去買的賣的全是人,卻并不吵鬧。
鄉下來的農民就蹲在角落,身前擺著背簍,賣的是自留地出的青菜、山里結的水果和自己編的竹制品;
有經驗的則手里跨個籃子,一邊走一邊賣,眼神時刻注意四周,既是挑選顧客,也是為了能在糾察隊來的時候第一時間逃跑;
還有幾個很特殊的,身邊沒有貨物卻不缺問價的客人,這種就是專門混跡黑市的小販了。
他們手里一般都有雞蛋、糧食、糖和票這種緊俏貨,只需要抄著手等,顧客就會自己上門。
當然這種也是最危險的,一旦被抓就是重判,所以這些小販十分謹慎,等談妥了價格,才會去倉庫把貨物取來。
顧母表面鎮定,實則心里慌得不行。
華國現在禁止私人買賣賺錢行為,還定了個投機倒把的罪名。
投機倒把是要冒很大風險的,若是被抓到,輕則被公社領回去批評教育,重則被抓去勞改,今年風聲不像以前那么緊了,可糾察隊還是時不時出來抓人。
“皎皎,咱們買了東西就趕緊走,大娘這心里啊咚咚直打鼓,總感覺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
池皎皎點頭,余光瞥見她緊張地同手同腳,笑著安慰:
“大娘,別緊張,就算糾察隊的來了也不會抓買東西的人,你就當是從這條巷子路過,啥也沒干。”
顧母想想也是,總算方輕松了些。
沒走多久,她們就遇到了一個賣雞的老伯,頂著烈日,滿是褶子的臉被曬得黝黑發紅。
池皎皎指了指籠子里的雞,“老伯,什么價兒?”
老伯笑開來,臉上的褶子更多了,熱絡道:“這可是老母雞,還能下蛋的,要不是我老閨女馬上要嫁人還缺件新衣服,我哪里舍得賣。”
確實,一只生蛋母雞在農村家庭中的經濟地位不亞于一個男勞動力。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地瓜干是細糧,雞屁股是銀行”,灶頭上的油鹽醬醋、碗筷碟盤,多少日常花銷,都是從雞屁股里摳出來的,就像活期銀行,生了取,取了生,一直循環往復。
家里若非遇上什么大事,一般不會動還在生蛋的母雞。
老伯說這么多無非就是想賣個高價,池皎皎笑瞇瞇地看著他,示意他報價。
老伯搓了搓手,伸出兩個手指頭,“三塊錢一斤,這母雞三斤二兩重,只收你九塊錢。”
“老伯,肉站掛牌價才一塊錢一斤,您番我三番?”
池皎皎有錢,可不代表她愿意當被宰的肥羊,她拉著顧母扭頭就要走。
“誒,小同志你別走啊,價錢好商量,可以給你便宜點兒!”
老伯也是看她年紀輕又長得胖才抬價,結果沒成功,趕忙將人招回來。
最終池皎皎以四塊錢并一張布票拿下這只老母雞,顧母眼疾手快搶著付了錢。
“皎皎,你這砍價功夫也太牛了,一下就砍掉一般去了!”
池皎皎笑,“主要還是布票的功勞,老伯想給閨女做新衣服,光有錢沒有布票可不行。”
兩人拎著雞籠子并排往外走,正想再逛會兒時,看到原本守在外面的小伙子跑了進來,神色緊張,附在一個中年男人耳邊說了幾句話,中年男人便立馬招呼身邊幾個人收拾東西。
這是提前收到消息要跑路了?
幾乎同時,就聽到有人大喊,“糾察隊來了!快跑啊!”
上一秒還在攬客還價的商販們,下一秒就收起籃子,如受驚了的兔子四散奔逃。
“糾察隊檢查,籃子里裝的什么?”
“隊長,抓到一個倒賣肥皂香皂的,身上還有好多票!”
“全部沒收!”
“……”
糾察隊緊追不舍,到處抓捕,橋洞里頓時如打仗似的,亂成一片,驚叫聲,斥罵聲,求饒聲,站在橋洞上都能聽見。
有些跑得慢的,當場就連人帶貨被抓住了,一個個被反扣著手狠狠抵在墻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