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
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個人湊到胡偉武身邊，叫道：“嘿，偉哥。”
胡偉武扭過頭，笑罵道：“卞渤，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我全名。你再叫我偉哥那我可就要叫你小卞了啊。”
卞渤笑嘻嘻地在胡偉武身邊坐下：“我這不是顯得親切嗎？哦對了，你看了最近幾天的新聞沒有，陸首富要在中海研發芯片，好家伙，第一期就要投資上百億了，簡直壕無人性啊。”
兩人都是夏國計算機領域的專家，自然知道這種規模地投資，對半導體產業的建立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
甚至毫不客氣的說，官方在半導體領域的投資，都未必有陸逸明的十分之一。
當然不是說陸逸明現在就富可敵國了，而是夏國土地廣袤，要建設的地方太多了，要研究的領域也太多了，不可能舉國之力全都投資在半導體領域。
畢竟夏國不是島國，動不動就賭國運，那樣做贏了固然能夠迅速騰飛，可一旦賭輸了，那可真就是原地爆炸了。
如今的半導體領域，島國出局，歐美一家獨大，已經形成了從軟件到硬件的完整生態鏈，根本沒有外人插手的余地。
所以夏國的官方才會對本國的芯片產業處于半放棄的狀態，頂多是象征性地投點小錢試試水，如此淺嘗輒止，好處是成了等于驚喜，不成也能接受。
可這種半死不活的行業發展狀態，卻是讓胡偉武和卞渤這種懷著滿腔熱血，想要科研報國的研究人員非常難受了。
科研，是這個世界上最為昂貴的氪金游戲，沒錢是真的沒法玩。
胡偉武斜著眼睛看了卞渤一眼，調侃他道：“怎么？你也想去陸首富那里？我聽說能被陸首富看上的，最次的都是十萬年薪送一套房，牛逼的大神直接年薪百萬加別墅。要是出成果了，陸首富還負責產業化，收益有分成。說實在話誘惑還蠻大的。”
卞渤看了看周圍，湊到胡偉武耳邊低聲問道：“那你說，要不咱們跳槽得了？以你的本事，去了復大微電子，年薪百萬必定手到擒來，到時候說不定還能住上大別墅。”
胡偉武微微搖頭，笑容不減，安安心心地啃著手里面的大饅頭，同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語氣頗為灑脫：“你知道的，我搞科研又不是為了成為有錢人。”
卞渤一臉無奈，說：“我知道，你是為了報效國家的嘛。”
對于胡偉武，卞渤心中既覺得他不懂變通，但更多的卻是佩服。畢竟有的人經常把愛國掛在嘴邊，卻沒有任何實際行動。
可胡偉武不一樣，已經有好幾家外資企業花十倍的工資來挖他，甚至愿意幫他安排移民，他都不為所動，單單是這一點，卞渤就覺得自己做不到。
而對于年薪百萬和大別墅，胡偉武是真的沒有多少想法。
他今年剛剛年獲中科院第五屆優秀青年稱號，又拿了中科院盈科優秀青年學者獎，滿腦子都是要為國家做貢獻，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發光發熱。
更何況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的待遇并不差，雖說作為研究員，他的工資并不高，可這里畢竟是夏國第一個專門從事計算機科學技術綜合性研究的學術機構，不僅能夠接觸到最新最全的計算機技術和知識，未來還有機會參與到一些國有大型的科研項目之中，甚至說不定能夠青史留名。
與之相比，錢真的不算什么了。
卞渤有些不甘心，他深知胡偉武的才華和能力，只要成功說動他一起跳槽，去了復大微電子還怕沒機會“論功行賞”嗎？
以陸逸明的大方和豪氣，到時候自己說不定也能住上大別墅呢？
所以卞渤繼續賣力地勸說道：“老胡，佳佳現在也快五歲了吧？陸首富在中海那里打算建造一個高檔社區，里面不僅會建有醫院，甚至還有學校，聽說會聘請名師任教，這條件你就一點也不心動？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人考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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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佳佳是胡偉武的女兒，向來被他視為掌上明珠，寶貝得很。甚至還曾經把他自己研發的虛擬共享存儲系統用女兒的名字jiajia命名，至今還有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一百多個科研單位使用，還經常被學術論文引用。
他“女兒奴”的名聲，在單位里早就傳開了。
聽完卞渤話，胡偉武的心果然出現了一絲動搖。
不管怎么樣，人總歸是活在當下的，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時代不一樣了，再把三五十年前的那一套拿出來說教，那純屬找抽。
吃苦耐勞無私奉獻是優秀品德沒錯，建國之初物資貴乏百廢待興提倡舍小家為大家也情有可原，但是現在如果誰還把這話掛在嘴邊，那絕對是沒接受過社會毒打，或者是想剝削剩余價值的既得利益者。
作為多年同事，胡偉武這點情緒波動，怎么可能瞞得過卞渤呢？
他更加賣力地勸說道：“我知道你一心為國，可陸首富要造屬于咱們夏國人自己的芯片，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報效國家了吧？咱們前去投奔，也是在為祖國做貢獻啊。你的心思不能這么狹隘，國家單位干活是報效國家，難道私營企業就不能報效國家了？依我看，私營企業注重利潤，把實驗成果產業化的速度，比國家單位更快！”
胡偉武皺了皺眉，因為最近幾年國內拜金主義盛行，對于社會上的一些風氣，他很是不喜，以至于對私人企業和民間資本，都有了不好的印象。
尤其是出了柳倪之爭的事情后，更是對國內的這些所謂商人，沒有好感。
因此對卞渤的提議，胡偉武有些猶豫，畢竟這種事情，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跑出去，想要再進來那就難了——這也都算了，跑出去再跑進來，會被人戳嵴梁骨啊。
他想了想，說：“我聽說，咱們科學院計算機所正在籌備一個全新的課題組，也是關于造芯的？”
卞渤壓低嗓音說：“我也聽說了，龍芯計劃嘛。不過這事情啊，目前所里還有爭議，很多人都覺得不該浪費這個錢，上面也在猶豫呢。”
隨后卞渤的語氣甚至有些嫌棄：“更何況這個項目就算國家愿意掏錢，按照過往的管理，又能拿出來多少呢？一億還是兩億？我們都是懂行的，這點錢拿去造芯，那不是開玩笑嗎？”
胡偉武沉默了，畢竟卞渤的話是實情。
實際上，夏國在龍芯計劃的投入上面，確實經費有限，二零零一年到二零一零年的這十年時間里，投資總共也就四個億。
甚至就連這四個億，也不是一步到賬的，而是分成很多筆錢，幾百萬幾千萬，擠牙膏似的一步步往里投錢。
沒辦法，這時候的夏國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不可能在一個大概率失敗的項目上面孤注一擲。
卞渤望向胡偉武：“老胡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么點錢夠咱們干啥？與其留在這里荒廢人生，倒還不如去中海，加入復大微電子呢。陸首富現在連身家性命都賭上去了，整整一百億的投資啊，這錢拿去造火箭都夠了，他這明顯就是要跟芯片死磕。我覺得，去復大微電子，比我們現在呆在這里等米下鍋強。你想，就這點經費，干一天歇一周都不止，等造出芯片來，那猴年馬月去了？”
胡偉武是一個典型的理工男，屬于真正“對錢沒有興趣”的那種人，他覺得工資夠生活就行了。但是卞渤的話，他卻不得不慎重考慮。他想為國效力，那也得動起來才行啊。在中科院動不起來，那為什么不考慮一下復大微電子呢？
更何況，自主研發芯片這樣的豐功偉業，注定能夠青史留名的機會，他也不想錯過。
留在科學院，他就算能夠參與研發cpu的課題，但初期的資金支持絕對不會超過一百萬。這點錢連開一遍機器都夠嗆，想出成果那是想都不要想。
若是去了中海，那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二十億的資金砸下來，場地、設備乃至諸如流片之類的成本，都不再是問題，簡直解除了研究團隊所有的后顧之憂，只要一門心思搞技術攻關就可以了。研發速度大大加快，甚至產業化的速度也大大加快，這不也是報銷國家？
再怎么說，復大微電子還掛著復日大學的前綴呢，不管怎么樣那也比一般私營公司要強一些。
不得不說，胡偉武的心情現在變得十分復雜。
一方面，傳統觀念讓他會覺得留在中科院才是最正確的選擇，畢竟這是國字號的國家單位，在這種單位上班的話，親戚朋友都會高看一眼。而且，這還是鐵飯碗，干到退休之后還有國家養老。
而另一方面，如今的中科院計算技術研究所又是一個實打實的窮逼單位。不要說什么油水，就是正常的研發資金都批不下來，整個單位基本上都處于辦停擺狀態。在這種狀態之下，大家都有一種虛度光陰浪費生命的錯覺。
每天上班到底在上的什么玩意兒？既沒錢做實驗，也沒地方去做調查。
一杯茶，一包煙，一沓報紙看一天。
晚上，懷著復雜的心情，胡偉武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了家。
剛剛打開防盜門，妻子齊秋蘭正在客廳輔導佳佳做作業。看到胡偉武進屋，齊秋蘭溫柔地打招呼說：“親愛的，你回來了。”
佳佳看到胡偉武，丟下手里面的鉛筆，朝胡偉武飛奔而來，抱著胡偉武的大腿，奶聲奶氣地叫：“爸爸……爸爸……”
“哦喲，佳佳。”
胡偉武彎腰把女兒抱起，用頭去頂佳佳的額頭，逗得佳佳“咯咯”直笑。
聽到女兒的笑聲，胡偉武感覺自己的心情都平復了不少。
但是，他腦海里又突然想起了卞渤所說，住別墅讓佳佳接受上好教育的事情來。
佳佳拿出一朵折疊的小紅花，一臉驕傲地展示在胡偉武面前：“爸爸，老師阿姨今天表揚我了，給我發了小紅花。”
胡偉武夸獎道：“佳佳真乖！今天老師為什么要給佳佳發小紅花呀？”
佳佳說：“因為，因為我中午睡午覺了！飯也吃完了！還有，我有說老師好！”
奶奶的聲音，聽得胡偉武心都要融化了。
齊秋蘭走過來，把佳佳從胡偉武身上抱下來，說：“佳佳乖，我們先去做作業。爸爸工作了一天，肯定很辛苦了，讓爸爸休息一下吧。”
胡偉武把公文包放在茶幾上，然后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佳佳趁機跳上沙發，說：“爸爸累了，我要給爸爸捶背！”
胡偉武笑著貼了貼女兒嬌嫩的臉蛋，笑著說：爸爸不累。
他和女兒的關系極好，每天坐班車回家后，就幫妻子做飯，飯后躺在躺椅上，邊看新聞聯播，邊看老婆哄孩子吃飯。
甚至有大把時間給女兒講故事，教她背三字經，周日還能去爬香山。
基本上，胡偉武不會把工作上的煩惱帶回家中，可今天卻不一樣，卞渤的話在他腦海里回蕩不休，讓他始終無法安下心來。
齊秋蘭無奈極了，板著臉對佳佳說：“你給我過來做作業！”
見齊秋蘭發火，佳佳一張小臉頓時就垮了下來，嘴巴翹得老高，滿心不情愿地跳下沙發，趴在茶幾邊上做作業。
隨后，齊秋蘭問道：“怎么了？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畢竟同床共枕這么多年，胡偉武的心情，齊秋蘭看一眼也能猜測幾分。畢竟平時回家的時候，胡偉武可不是這個狀態。
面對自己的妻子，胡偉武當然沒有選擇隱瞞，而是一五一十地把今天中午跟卞渤討論的事情說給齊秋蘭聽。
讓胡偉武意想不到的是，他幾乎是話音剛落，齊秋蘭便說道：“這有什么好猶豫的？當然是去啊。”
胡偉武愕然，囔囔道：“但是我現在公職在身……”
作為一個有編制的人，他很清楚科學院這樣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進去的，更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齊秋蘭振振有詞道：“我就不說薪資和福利待遇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造芯的嗎？現在新聞都說了，陸首富投資百億，打算建立屬于咱們夏國自己的半導體產業。這樣的大項目，你如果錯過了，以后難道不會后悔嗎？”
作為枕邊人，她深知無論是百萬年薪，還是豪華別墅，都打動不了胡偉武。
可胡偉武的夢想，就是造出屬于夏國的芯片，因此只有拿這個說事，才能勸得動眼前這頭“蠻牛”。
胡偉武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確實有道理。我身在一個研究芯片的國家科研單位，卻沒有辦法研究芯片，想要研究芯片還要去私人企業，你說這……”
當然，雖然吐槽，但是他心里面也很明白，眼前這樣的局面都不是誰主動造成的，而是有很深的歷史原因。
齊秋蘭笑道：“好啦，不要多想啦。你輔導佳佳做作業，我去做飯了。”
第二天上班，胡偉武找到了卞渤，對卞渤說：“我想清楚了，”
卞渤挑了挑眉毛，有些期待地說：“怎么樣？”
胡偉武說：“跟陸逸明打個電話，就說我們要過去，要是他同意的話，我們就辭職。”
“就等你這句話了！”
卞渤勐地一拍手，一張臉笑得燦爛如菊花。
“號碼我找就準備好了！”
電話另一邊，遠在中海的陸逸明，剛剛吃完生煎包，突然接到陌生電話，自稱胡偉武的同事，頓時興奮了。
胡偉武啊，龍芯中科董事長啊。
妥妥的大牛有沒有！
“啊，歡迎歡迎，實在是太歡迎了。這樣，你們辦完手續給我打電話，我讓我的私人飛機去接你們過來好吧？誒，好的。對，我們都有一致的夢想。好的，再見。”
打完電話，卞渤對胡偉武說：“搞定，他說等我們辦完手續，他派私人飛機過來接我們。”
沒有了后顧之憂，胡偉武也算是徹底橫下心來，說：“你跟不跟我一起走？走的話我們去遞交辭呈。”
卞渤說：“我辭呈都寫好了，你說呢？”
在復大微電子，研究人員最低年薪都有十萬，還送一套房，這待遇不比在這計算機所強多了？
胡偉武笑罵道：“你小子，原來是早就想去了，故意拉我下水。老實交代，是不是那個陸逸明讓你來策反我的？”
卞渤無奈地說：“我要是早就被陸逸明收編，那就好了。”
下午的時候，胡偉武和卞渤兩個人，拿著辭職信，來到了所長孫凝暉的辦公室。
孫凝暉看著胡偉武和卞渤一起遞交上來的辭呈，整個人都不好了，眼前這兩位，可都是計算機領域的科研骨干啊。
尤其是胡偉武，更是被寄予厚望，許多人甚至都覺得他未來能夠接任所長的職位，帶領大家在半導體領域闖出一番新天地。
孫凝暉看向胡偉武，有些激動地說：“老胡，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要辭職呢？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訴我，我給你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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