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環以內，師大路。算起來已經是漢寧市的老城區，這里的街道沒有外圍那么寬敞，也沒有不遠處的商業中心那么熱鬧。平時人流量并不算大的街道，樹蔭下面一輛輛私家車駛來，在路邊停下，越來越多，有的甚至排到了路口……隨后再來私家車，車主只能將車窗放下來，輕輕嘆口氣，都囔一聲，“報名的時候，真是不想開車來……”
二叔原本也是不想開車過來的，但是畢竟有行李，一路抬過來也不太合適。大多數開車過來的人都有類似的心理。
師大附中的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家長和孩子。這些孩子都是沒有校服的，是高一的新生……
今天沒有帶易川過來。畢竟報名的時候，人太多了，大人就沒有辦法特別關注他的行動，一不小心走丟了……這里可不是清河縣。不過易川對報名這件事倒是沒有什么興趣，相比之下能窩在旅館看電視更讓他滿意。
不過還是稍微叮囑甚至恐嚇了一番，讓易川絕對不能跑出去，想想，這么大的一座城市，你跑丟了，搞不好就被人販子盯上了，賣到那個不知名的山村里……自然，五年級的易川，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拐賣的，這套說辭他信不信兩說，反正是把意思傳達到位了。不過這一點上還是值得放心的，易川雖然平時頑皮，但是這種大事上還是聽招呼的。
此時，易三站在校門口明顯看起來無所適從。他穿了一件平日里只有過年時才穿的花襯衣，一條不怎么貼身的西褲，腰上系著一條卡扣式的皮帶，將花襯衣扎進去……他盡力想讓自己看上去體面一些，這份體面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旁邊的易陽的。
只是，剛才停車的時候，這份體面就已經顯得有些蒼白了……遇到了一件尷尬的事情，別的車子停在路邊，沒有人過來說什么，而他的車子剛剛一停下來，就有一個人輕輕敲了敲玻璃，“不好意思，今天師大附中新生報名，不允許賣菜……”
這話也被附近走過的幾個家長學生聽到了，投來了疑惑的目光。那目光并沒有別的含義，只是單純的疑惑，卻讓易三臉上火辣辣的疼。
倒是易陽十分澹定地回應了一句：“不好意思啊……我們也是過來報名的。”
隨后下了車，解釋了一番，還拿出了自己的報名通知單。好在最后對方確認的確不是做生意的小販，也沒有為難。整個過程易三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整個人就像是懵住了。
而剛剛下車時的尷尬，一直延伸到了此刻。
易三低頭看了看有些破了皮的皮鞋，又看到其他那些家長，一個個光鮮亮麗，再看看易陽……他覺得自己給侄兒子丟臉了。
此時校門口正在挨個檢查報名通知書，看過的人才能進去。大家都排著隊，有的是父母一起過來的，有的是只有母親或者父親帶著過來的，還有的是哥哥姐姐陪著一起來的。共同點是，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說說笑笑，暢談著各種各樣的話題，現場嗡嗡鬧鬧。
易陽他們前面的是一個踩著高跟鞋腰板挺直的女人，旁邊的是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看得出來是母女。此時母親對女兒說：“雖然沒有進一中，但是師大附中還是很不錯的，在這里也能考上好大學……小提琴不要丟了，進去以后空了還是拉一拉，如果住不慣校，咱們就通校，媽媽把工作辭了陪你也行……”
而后面則是一對兄弟，易三又聽到那個哥哥對弟弟說：“師大附中的競賽很強，高一跟著節奏走，能上競賽盡量上競賽，將來如果能走保送這條路，沒有那么大的壓力……當然，如果沒有被競賽班選上，沒什么關系，正常走高考也行……”
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易三感覺腦袋嗡嗡的，他其實也有一大堆叮囑想說，要與人為善啊，要聽老師的話啊，發生矛盾了多忍忍之類的話，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來。
倒是易陽十分輕松地給易三介紹著：“師大附中，這個學校大著呢，里面比兩個清河一中加起來還要大呢，里面什么都有……”
輪到易陽他們了，將報名通知單交給了門口的老師。老師看了看，還給他，對照這花名冊找了找，說：“嗯……1班的，進去以后直接去a棟4樓，你們班的教室就在那里，班主任在哪里等你了。”
聽到是1班，易陽暗想自己跟1這個數字還真是有緣分啊。
二叔什么都不懂，只是跟著易陽，然后對那個老師連說謝謝。
后面有人聽到易陽是一班的，小聲說了一句：“1班的么……”語氣不能說是輕視，但絕對算不上特別尊重。隨后輪到了自己，十分得意地說：“老師，我應該是5班的！”
而關于分班數字上的規則，目前易陽還不怎么了解。
……
此時學校里提前兩天就已經報了名的高二學生組成的志愿者在校園里隨處可見，郭頂注意到了易陽，以及他旁邊看起來土里土氣的長輩，迎了上來：“同學，幾班的？”
“一班。”
易陽看了看眼前這個穿著校服，帶著一個“志愿者”工作牌的同學，個子不算高，但體型健碩的男生。
“哦，一班么……這邊，我帶你們去吧。”
易陽愣了愣，對方的熱情讓他有些意外，不過此時還在摸情況的階段，便點點頭：“有勞了……師哥？”
郭頂哈哈一笑，說：“這么稱呼，我挺愛聽的，不過也可以叫學長什么的，一般到了大學，會這么叫，但是師大附中嘛，這里是大學式教育，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易陽在心里默默給郭頂貼上幾個非正式的關鍵詞，算是第一印象，熱情，直爽，看起來還聽不錯的一個人。
一面走著，郭頂一面說：“你是一班的……叫我一聲師哥，我就更受得起了，我叫郭頂，也是一班的。”
易陽眨眨眼。
看到易陽的表情，郭頂突然問：“對了……你還不知道師大附中分班規則吧？”
“規則？”
“是這樣的，師大附中如果不擴招的話，每年新生都是9個班，其中1班到4班是平行班，其中還有一個網絡班。然后5班到7班是實驗班，8班和9班是英才班……”
“等高二以后，會變成10個班，10班是競賽班。”
這的確是易陽此前不知道的知識。不過想來，將不同的學生分成不同的班級，用不同的教學節奏因材施教，其實是一件十分科學的事情。相比之下，清河一中也有重點班和普通班，普通班是放棄，重點班是為了給學校撐升學率。
“但是你別覺得咱們平行班就要低人一等。和你理解中的平行班不同，我們這個平行班啊，也不一定比實驗班和英才班的差……主要區別是兩個方面。”
“拿老師來說，其實能進師大附中的老師，有幾個弱的呢？只是相比之下，平行班的老師更年輕。但年輕老師就一定差嗎？不一定對吧。反正我覺得我們這一屆的老師都挺不錯的。”
“另一個主要的差別，其實是生源。”
頓了頓，郭頂說：“你是外地考生吧？”
這個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易陽點點頭。
“自主招生考試進來的？”
易陽也點點頭。
郭頂嘆了口氣，說：“這么跟你說吧，4個平行班，有三種學生，一種是通過某些政策進來的學生，這個比較復雜，俗稱關系戶吧……他們相比之下成績確實差得多。第二種是各種特長生，這種學生跟第一種學生有重合，但也有一些的確是靠自己過硬的特長進來的。最后一種就是像你我這樣的，通過自主招生考試進來的外地學生。”
“我們一定比本地考生差嗎？不見得吧，但是每年200個外地考生中，150個外地只能進平行班，不管你成績再好，都只能進平行班，這也算是一種不公平吧……不過沒關系，平行班的我們，來自江南省的四面八方，其實我們比很多實驗班和英才班的家伙有趣多了，這個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
郭頂十分熱心地將易陽和易三帶上了4樓，隨后也沒有刻意地留什么聯系方式，便告辭下樓了。他說樓下還有很多新生等著自己去幫忙的。
易三整個過程都沒有說什么話，只是等郭頂走得時候對他說了許多聲謝謝。
隨后易陽找到了一班的教室，門口已經站了不少家長和學生。負責報名的班主任搭了一張課桌坐在教室門口，給過來的學生報名。易陽看到，他接下來的班主任是一個留著西瓜太郎發型的女老師，看起來個子小小的。
就在這時，易陽的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他回過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易陽，還真是你呀？”略帶驚喜的聲音。
是王桑檸。
她剪了短發，平齊耳垂，看起來英姿颯爽，眼睛明亮，嘴唇紅潤，就像剛剛剛切好的冰鎮西瓜。
易陽有些無語，說：“如果轉過來的不是我，你多尷尬？”
似乎真是個問題，王桑檸想了想，不在意地說：“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呵。”
接下來自然是要順理成章地聊一聊。易陽對二叔說：“她是我一個朋友，叫王桑檸，這是我二叔。”
易三連說你好你好。
王桑檸對易陽看上去和善老是的二叔生出極大的好感，因為他家里的許多長輩也是類似的氣質，對二叔說：“二叔好！”又問易陽：“你也在一班？”
易陽還在因為王桑檸剛才那聲“二叔好”感覺別扭，又聽到她的問題，便隨意應了一聲：“嗯。”
“我也是，那咱們以后就是同學了。”
“你不是體育生嗎？”
“體育生也要掛在一個班上的嘛。”
“哦。”
“不過目前還不是很清楚具體安排，后面可能還是要聽教練的安排吧。”
此時并不能順利找到值得暢談的話題，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話。短暫的等待后，排隊輪到了他。
西瓜太郎女老師給易陽一種兒時特別喜歡的那位主持人金龜子的既視感。此時她剛剛將上一個學生的材料收拾歸檔，抬起頭，露出了一絲驚訝的目光，“呀，這么高呢……”
“老師好。”
“叫什么名字？”
“易陽。”
“易……陽……”老師開始在花名冊上翻找他的名字，然后用筆勾勾畫畫，填寫了一些東西，隨后一件一件地跟易陽收取報名所需的材料。整個過程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一切妥當后，抬起頭露出了笑容：“我姓沉，全名沉小丁，可以叫我沉老師，非正式場合呢，也可以稱呼一些自己喜歡的稱呼，上一屆的學生喜歡叫我沉哥，你們也可以這樣叫我，你選擇的是住校，寢室號是110。”
“報完名可以適當地休息一下，可以去逛一逛學校，熟悉一下宿舍環境，跟家人再道個別，今天可以自由支配，不一定必須住在寢室里。明天下午5點，在大禮堂參加新生入學大會。”
易陽將事情默默記下，點點頭。
隨后沉小丁又看向易三，“請問您是易陽的家長嗎？”
“是……是……我是他二叔！”
“他的父母沒有來嗎？”
易三猶豫了一下，說：“對不起啊老師，這孩子的父親去世了，母親早年也跑了……”
沉小丁愣了愣，“不好意思……”
易三連說沒事。
“那這里有一張表，需要您填一下。”
“哦……”
王桑檸好奇地站在易陽身后張望，就在這時后面傳來了一聲埋怨聲：“說了不讓你來，你非要來！”
幾人都將被吸引了，轉過去看了一眼。
只見一個新生正在埋怨一個中年男人，看上去是父子關系。此時兒子情緒有一些失控，眼眶噙著淚，而父親更是一臉無所適從的表情，他也不清楚，兒子為什么會發這么大的脾氣。
新生名叫周想，如果熟悉他的人都會詫異，因為平日里給別人印象中，他是一個內向溫和的人。
而今天情緒失控，只是因為一聲同學無意的：“咦……那是你爸爸？”
他的爸爸是保安。
此前在漢寧市讀書的時候，他一直對外宣稱自己的父親是警察，這個謊言讓他在動不動父母是老板、律師、教授同學中，有那么一點點自尊。
而今天的報名，原本他是不希望父親來的，但父親不僅來了，甚至沒有脫下那一身保安的衣服，被曾經的同學撞見了，好奇地問了一句……
那是你爸爸？
或許，那位同學一時間都沒有聯想到警察、說謊之類的東西，只是下意識的一問，卻給了周想沉重的一擊。
此時周想的情緒還沒有調整過來，但也明白這種場合自己不該如此的，于是說完那句話后，便默默咬著嘴唇沉默了。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前面的幾人都沒有在意。
易陽完成了報名，就站在一旁等王桑檸。她是自己一個人來報名的，后面那張報名表自然是他代家長填，在家長的職業那一欄，驕傲地寫下了……退役軍人，隨后被沉小丁笑著糾正：“不能寫這個哦……退役了，就要寫現在的職業了。”
王桑檸嘆了口氣，改成了單位職工。
王桑檸報完名后，也沒著急離開，和易陽說了會兒話。易陽笑著說：“你很驕傲父親的職業嘛……”
“嘻……”
此時正在報名的周想身體微微一頓，望了旁邊的王桑檸一眼，干凈靚麗的女生讓他心勐然一跳。回過神來，再次集中注意力看那張信息表，隨后難過地填上了父親的職業。
“周想……嗯，你的寢室也是，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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