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僵持了片刻，沈映川最后還是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橫，“說吧。”
兩人最后一次見面，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當時沈橫即將出發來西北，沈映川去送他最后一程，與那個時候相比，眼下的沈橫不光衰老佝僂，神情也變得尖刻不少，這副模樣，很難讓人將他與曾經的宰相大人聯系在一起。
察覺到沈映川打量的眼神，沈橫忽然笑了一聲，抬手朝屋中晃了晃，“怎么樣？這里還不錯吧？多虧了老夫曾經的一個門生雪中送炭，想辦法讓我在這大西北有了個容身之所。”
不知道這話是不是在暗暗諷刺自己，說自己心狠手辣，沈映川也無心追究，語氣淡淡地道，“你到底說不說？”
喋喋不休的沈橫忽然住口了，從燭臺上方朝沈映川投來了專注的一眼。
“聽說你現在成了長公主的駙馬？這可是天家的榮華富貴啊。”
這人遠在西北，還是能知道溪京的動向？沈映川先是皺眉，不過，看他分明是犯人，卻能在這黃沙城里住著小院，看起來還活得不錯，沈映川又感覺沒什么可問的。
畢竟當了那么多年相爺，有點人脈是很正常的事。
“你就不怕我去告發你？”想到這兒，沈映川還是沒忍住，刺了沈橫一句。
沈橫咧開嘴笑，露出掉了兩顆牙的牙床。
“孩子，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天高皇帝遠，圣上他就算管，最多也就是送一道圣旨，我這里是什么情況，他怎么會知道？”
在西北的日子讓沈橫變野了不少，從前在京中的謹慎不見了，卻多了直白的尖刻，沈映川一時還有些不適應這種變化。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沈橫忽然中斷了話題，身體前傾，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我今天找你，確實有一件事要說。”
想到紙條上的內容，沈映川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同樣向前傾了傾身。
然后他聽見沈橫開口了。
“我要銀子。”
……
“你說什么？”沈映川遲疑道。
“我要銀子。”沈橫又重復了一遍，語氣和剛才一樣認真，“給我點銀子，我手頭缺錢。”
沈映川蹭地一下坐直了身子，看向沈橫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個瘋子。
“你繞了一大圈，用這些手段，就是為了跟我要錢？”思緒混亂之下，沈映川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沈橫把手一攤，“不然呢？你不會以為，以我現在的模樣，還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吧？”
他這回的語氣帶著嘲笑，沈映川看著他皺皺巴巴的臉，終于反應過來，“你故意玩我是吧？”
“我怎么敢玩你呢，未來的大周駙馬？”沈橫又咧嘴，分明是討好的笑容，卻充滿了諷刺的感覺，“你不認我，我沒辦法，但我終究是你親生父親，當爹的落魄了，找有權有勢的兒子要錢花，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沈映川被他的無恥言論給震驚到了，從前的沈橫雖然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但多少礙于身份，會偽裝一下外在的體面，現在，流放的日子好像讓他完全拋棄了這份體面，把內心的算計毫無遮掩地表現了出來。
“怎么。不想給？”
沈映川的走神被沈橫看在眼里，他大聲冷笑，“你可要想好了啊，我就快活不下去了，你也不希望，當朝駙馬的親爹是個沿街乞討的乞丐吧？”
“威脅我？”沈映川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被流放的罪人！”
沈橫一點惱意都沒有，“那不是更好了嗎？駙馬有個罪人的爹，聽起來真令人遐想連篇。”
沈映川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他這親爹八成是離瘋不遠了，說話做事都透出一股癲狂勁，看樣子，要是不順著他的心意，他就要想盡辦法把自己拉下水。
“你要多少銀子？”他聲音冷硬，卻也知道自己是無計可施。
跟一個瘋子，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沈橫的眼神亮了亮，抓了抓頭發，指縫間的污泥顯示出，他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
這院子看起來條件也不差，怎么連澡也洗不上？沈映川的視線忍不住往屋外的廚房掃。
“一萬兩！”沈橫這時候把桌子一拍，在咣當一聲里大聲宣布，“我要黃金！”
沈映川硬生生地忍住了掉頭就走的沖動，“你真瘋了吧？”
一萬兩黃金？讓他去搶嗎？公主手里都不見得有這么多吧？
沈橫瞪大了眼睛，“你不是駙馬嗎？皇宮里連一萬兩黃金都沒有？”
宮里的東西都是圣上的，這人是在惦記崇清帝的金子？沈映川看向沈橫的眼神更加莫名難測，拿不準他到底要干什么。
沈橫這時候愈發激動起來，忽然起身沖到沈映川面前，“他們騙你？不，是你們騙我！你們這些混賬，混賬！”
沈映川接不上話，看著沈橫又忽然放開他，在屋中來回走動，他背著手，不斷地朝不存在的人說話，仔細一聽，全都是還在當相爺時候的內容。
他大概是受的打擊太大，神智出現了問題，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沈映川坐在桌邊想。
沈橫這種狀態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又恢復了正常，不過可能只是表面上。
“黃金沒有的話，白銀一萬兩也行。”他忽然又坐回桌前，沖著沈映川抬起下巴，“不要銀票，我要真的元寶。”
見識了剛才的突然發作，沈映川這會兒看著他的舉止，感覺哪兒哪兒都不正常。
“我沒有一萬兩。”他還是搖頭，想起身離開，不和這個瘋子接著說下去了。
“五千兩也行！”沈橫咬了咬牙，“三千兩，不，一千兩，有錢就行！”
“行，”沈映川已經走到了門邊，聞言點點頭，“一千兩銀子，三天后晚上給，你就在這兒等著，不要亂跑。”
沈橫明顯是已經瘋了，既然這樣，那就給他最后一筆銀子，然后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身后沒有再傳來說話聲，沈橫開始自顧自地哼小曲兒，沈映川邊想邊離開小院，剛一出門，卻又撞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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