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集齊神物的我茍到無敵 > 第一百三十章 過堂(下)
  “堂下白氏,將你那日所見所聞盡數道來。”

  白引娣有些晃神,那日她親眼見齊繡兒死了,心神大慟,竟仿佛瘋癲了一般,直到再看見了齊繡兒被收殮的尸身,她才回過神來,匆匆忙忙想找個含寶給她。

  傳說人死后過了奈何橋,得把嘴里的含寶給了孟婆,下輩子才能投個好胎。

  從前齊繡兒就總是說她們這輩子臟了身子,下輩子只能做畜生,要么當泥里的豬,要么當吃屎的狗,要是給她的嘴里含了塊銀子,把銀子給了孟婆,她下輩子就能做人了吧?

  可她身上的東西早就被胡會搜刮了個干凈,哪里還有能做了含寶的?

  是朱二家的推開了她,把一顆指甲大小滾圓滾圓的珍珠放在了齊繡兒的嘴里。

  扶著棺材看著,白引娣只覺得松了一口氣,她在心里小聲說:

  “齊繡兒,要是孟婆收了錢讓你下輩子還當女人,咱就退一步吧,這珠子只給她一半兒,咱寧可不當人了,咱當天上飛的鳥,海里游的魚,自在,清白。”

  說著說著,她笑了。

  此時在公堂之上,把當日的來龍去脈說完了,白引娣還是笑的。

  她從前倚門賣笑,笑都是為旁人笑的,此時,她是為自己笑的。

  “幾位大人,咱們從前是暗娼,可《大雍律》里實在沒寫過當了暗娼就能被人殺了也白殺的。”趴在地上,白引娣抬著頭,看向高高在上的三位大人。

  高座之上,杜非秦說:“白氏,你不必說這等怨懟之言,我等出身三法司,上有皇恩下有民意,定會秉公處置此案。”

  說完,他看向卓生泉:“卓大人,您說是吧?”

  卓生泉并不理會他,而是又翻看了一遍案卷,才說:

  “這齊氏還有母親和婆母在堂,此案應該有她母親做苦主才對,怎么是沈氏為苦主?”

  堂下,趙肅睿挑了下眉頭。

  這卓生泉是發現自己不能在“女人”二字上逞威風,就要在“女兒”上做文章了。

  齊繡兒原本是嫁了人的,還生了女兒,丈夫死后,她被趕回了娘家,為了給她爹看病,給她弟弟娶媳婦,才又做了暗娼,后來她爹死了,她弟弟娶了媳婦之后嫌棄她做的皮肉生意就不讓她登門了,現下她只有一個病了的老娘。

  齊繡兒剛出了事,他為了防備胡家從齊繡兒老娘身上下手,早早讓圖南防備著,現在那齊繡兒的娘和女兒都在沈宅,齊繡兒的弟弟也被童家兄弟找上門去叮囑過了。

  “卓大人,齊繡兒的娘病弱,力不能支,女兒年紀又小,我才來當了苦主。”

  “是么?”卓生泉左右看了看,心中還是不忿,要是那胡會族人聰明些,別去搞什么放火的營生,只消去花錢買通齊繡兒的親人,讓他們出來說齊繡兒與胡會早有私情,這事兒自然就能輕輕抹去了。

  心里這么想著,他便看見了下面“沈氏”正用一種讓他極為不舒服的眼神看著他。

  那眼神中并無憎惡,卻比憎惡更令人心寒。

  那眼神中也并無怨恨,卻比怨恨更令人膽顫。

  無端端地,卓生泉起了一身的冷汗。

  他見過那種眼神,數年前,他還不是刑部侍郎,而是通政司左通政,那時,大太監張玩權勢滔天,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好不熱鬧,連他的上官通政使大人都覺得陛下年紀尚小又任性貪玩,還有頗多要依仗于張玩,上趕著去和張玩交好。

  可是某一日,他在武英殿面圣,退出去的時候剛巧看見了張玩進殿。

  那時,陛下就是用這等眼神看著張玩的。

  只是極短的一個瞬間,卻牢牢地扎在了卓生泉的心里,讓他開始懷疑陛下是不是真的能容忍張玩一直勢大。

  正因為這個懷疑,在其后數月,他暗中與反對張玩的清流結交,很快,他就知道他賭對了。

  察言觀色,讓陛下如臂使指,靠著此一條,他才能從御賜同進士出身爬到今日的刑部侍郎。

  下一刻,卓生泉心中嗤笑,他察言觀色察的也是陛下,這沈氏,不過是個被謝家驅趕的下堂婦罷了,就算她生出了三頭六臂,也不過是個區區婦人罷了。

  這么一想,卓生泉心中松了下來,又說:

  “沈氏,你說你是齊氏與白氏兩人的雇主,那本官問你,你一個深宅婦人,為何會給兩個暗娼當了雇主?你雇傭她們二人是所為何事啊?”

  趙肅睿冷冷一笑:“我收回了家中舊宅,要找些人替我做些活計,齊氏心細,白氏靈巧,我自然可以用,就像有些人明明是在審一樁人命案子,卻總盯著‘暗娼’兩字打轉,這等人都能做了正三品的刑部侍郎主持天下訟獄,她們兩人自然也能替我做好了活計。”

  卓生泉目眥欲裂,他正要發作,卻又看見了一旁的女官們。

  尤其是那個坐在地上記錄的女官,她的筆就沒停過。

  這時,坐在中間的石問策清了清嗓子,緩緩說:“本官找了齊氏生前的左右鄰居問過,她確實會做繡活,手極為靈巧,要不是為了給弟弟娶妻,本也能靠手藝照顧了一家人。卓大人,引民向善乃教化之責,就算齊氏生前有過失當之舉,死者為大,我等也該尊重些。何況她是為了救人而死,只此一條,可稱‘義勇’,我等審案之時就不要只將她生前那些瑣碎掛在嘴邊了吧?”

  卓生泉轉頭看向石問策。

  卻見他那一張怎么都稱不上斯文的黑臉上甚是嚴肅。

  石問策又說:“至于胡會殺人一事,白氏的供詞有下面一堆人證佐證,胡會生前也認了殺害齊氏一事,此事有巡西城察院的當值差役們為證。”

  卓生泉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略一抬頭:“看來石御史是打定主意要給沈氏開脫了。”

  “開脫?卓大人何出此言啊?”

  “沈氏當堂殺人,此大罪也,石御史將她所說之事一一認了,不是開脫又是什么?本官從前也聽聞石御史與沈氏之父交好,今日一看,果然情義深重。”

  只見石問策突然從案后站了起來,如石塔一般的影子籠在了卓生泉的身上。

  “卓大人,下官一向秉公斷案,絕不徇私。”

  卓生泉也霍然起身,卻還是比石問策矮了足足半個頭。

  于是,他又坐下了,皮笑肉不笑地說:

  “石御史還是坐下的好,莫非是要威逼本官不成?你說你秉公斷案,總要有證據。”

  石問策微微傾身,看著他:

  “卓大人,明康十七年,協辦大學士沈韶殞身淮水,先帝本想追封,卻有人上書稱沈韶本是北方人,未必識得水性,又怎會為了救端盛太子而跳入洪水之中……”

  卓生泉沒想到七年前的事石問策竟然還記得,他那時不過是知道先帝心中有失子之痛,遷怒沈韶,說是要追封也是不情不愿,才上了這么一本折子。

  “石御史,與此案無關之事何必提起?”

  “石塔”看著他:“卓大人,你與沈大人可有舊怨?”

  “自然沒有!”

  石問策卻還是微微傾身看著他。

  “卓大人,你有證據?”

  “你!”

  趙肅睿站在下面,看著卓生泉臉色漲紅,心中突然一動。

  卓生泉會來這巡西城察院,難道也是沈三廢安排的?

  還沒等他想明白,就聽旁邊說:“沈娘子,你可要喝些水?”

  趙肅睿轉頭,就看見自己舅媽帶來的一群女官都看著自己。

  他抿了抿有些干澀的嘴唇,搖了搖頭。

  幾天沒有吃東西,他能聽見自己耳中的嗡鳴聲,卻又讓他的神思更清明了些。

  這些女子在堂上旁聽,本不該私下與他這“犯婦”說話的。

  可不知為何,趙肅睿卻不想如從前般譏嘲她們是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男人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是何等英雄氣概,大概都覺得自己是董卓曹操之流,舍了些良心與意氣就能指點江山,順便還能貶低女子。

  可誰又不期望這世上之人都有些婦人之仁呢?

  誰不曾念過娘親的懷抱,誰不曾從姐姐的手中接過銀錢,誰不曾盼著……在如斯境地,還有人念著你是不是要喝水。

  若這世上多些“婦人之仁”,或許齊繡兒就不必死了。

  又或許……從一開始,她和白引娣就不必做了什么暗門子。

  站在公堂之間,其上是三司高坐,其下是百姓匍匐,期間是一群女子。

  趙肅睿環顧四周,他站在此間,仿佛第一次站在了一個他從未站過的位置。

  頭上,是察院衙門層層疊疊的梁柱,腳下,是石磚鋪地冰冰冷冷。

  《大雍律》四百六十條,他要一條條尋過去,一條條查過去,再一條條駁過去,才有了他的生機,

  這是誰的位置?

  是誰,曾經站在這里?

  “沈氏,殺害胡會一事證據確鑿,你可還有什么要辯的?”

  沈氏?

  趙肅睿低著頭。

  片刻后,他笑了。

  原來這就是沈三廢處心積慮要他站的位置。

  是她沈三廢一直站著的位置。

  她步步為營,機關算盡,就是要他站在這兒。

  就是要他站在這兒,說她想聽的話。

  “人活在世,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投胎當了女人,第一條就缺了大半。”

  他說。

  滿堂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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