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農歷臘月二十八,諺語有云,二十八,把面發。
這天是北方農家家家戶戶發面蒸饅頭的日子。一大早,林大軍和寧秀芬就興高采烈的坐車向唐馬寨趕去。
董小樹開車,腹部高高隆起的馬四丫坐在副駕駛上。
馬四丫懷孕已經六個半月了,預產期定在今年的五月份。
今天是林家在年前往老家送年貨的日子,最早以前,這個活兒一直都是林大軍的,后來林致遠長大成人,就接替了父親,再后來林致遠越來越忙,送年貨這個任務就交給了董小樹。
那時候條件差,沒有車,林大軍年年都騎著二八大杠從革安騎到唐馬寨,來回六十公里,光是在路上就要耗費五六個小時。
不得不佩服那時候的人們真能吃苦。
今天之所以林大軍和寧秀芬要跟著去,是因為老林家有一件大喜事,林致遠的大爺林大山蓋了兩棟小樓。
在農村,蓋房上梁可是一件大事,林大山早早就給弟弟打了電話,讓弟弟回來吃席,今天林家要殺年豬款待鄰居。
林大軍當然不能錯過這樁大喜事,早早就惦記上了,要不是兒子和女婿都當了領導,年底的時候單位事情太多,根本走不開,他非得把林致遠和李鋼都拉去不可。
車子行駛在大馬路上,寧秀芬和馬四丫聊著閑天。
“四丫,你吐的嚴重不?”
“老舅媽,我是農村人,身子沒那么嬌貴,從懷上孩子那天起我就沒吐過,該吃啥吃啥,一點沒耽誤。”
“那就好!”
他們娘倆聊的火熱,這邊董小樹和林大軍也沒閑著。
“老舅,這次回去看見我爸我媽,你好好說說他們,我早就想要給他們起個樓,可是他們兩個說什么也不答應。”現在董小樹財大氣粗,想著正好趁這個機會,也給父母蓋個小樓,讓他們享享福。
“小樹,那是你爸你媽怕你花錢,想替你省點兒。”
“老舅,以前咱們沒錢,現在有錢了干嘛不享受?在農村蓋個樓能花多少錢?這次回去我問問大舅他家蓋樓花了多少錢?說什么這次我也得給我爸我媽蓋個樓,讓他們老兩口享受享受。”
“行,小樹,你小子有孝心。”林大軍心情很好。
車子行駛了四十分鐘,進入唐馬寨鎮內。
董小樹熟練的開著車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林大山家門前。
林大山家現在人山人海,院里院外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都是前來道賀的左鄰右舍。
寬敞的大院里搭起了一長趟棚子,幾口大灶爐火正旺,農村的黑脖刀(東北方言,指沒受過正規訓練的廚師)正在炒菜,滿院飄散的都是香味兒。
院子的一角,七八個大小伙子正按住一頭正在不斷撲騰的大肥豬,林致遠的大哥林勝手持一把雪亮的屠刀,二話不說就捅進了肥豬的脖子,肥豬發出一聲凄厲的叫聲,撲騰的更歡了。
二哥林利一邊大喊都給我摁住了,一邊端著一個大盆,放到了豬脖子下面,嫣紅的豬血流進盆里。
豬血可是好東西,做血羹,灌血腸都用得到。
林大軍和寧秀芬一下車,得到消息的林大山和林大英就迎了上去。
董小樹打開后備箱,滿滿一后備箱都是年貨,雞鴨魚肉,海鮮干果,應有盡有。
“大舅,左邊這一份是你的,右邊那份是我媽的。”
林大山滿眼都是笑意,嗔怪地看向弟弟和弟妹,“大軍,秀芬,以前日子過得不好,你們往家送年貨,現在農村的日子也好了,想吃啥都能買到,以后可別送了。”
林大軍掏出軟華子,遞給大哥和姐夫董川海,“這也不是我送給你們的,這是致遠和寧靜的一點心意,他們當小輩兒的送點年貨不是應該應份的嗎?”
“外面冷,咱們進屋暖和去。”林大英招呼弟弟弟妹往屋里去,林大軍卻說什么都不肯進去,“我多少年沒看見過殺年豬了,今天可得好好看看,過過癮。”
林大軍就像小孩一樣,蹲在年豬旁邊,看的津津有味兒。
上午九點半,林勝林利哥倆放了一掛鞭,把原本掛在房頂上的一塊紅綢子揭了下來,這就意味著上梁成功。
現在農村蓋的都是磚瓦房,很多程序都簡化了,這要是在以前,上梁還要請風水先生測算吉時吉日,麻煩的很。
鞭炮聲噼里啪啦亂響,迸濺的滿地都是紅紙屑,幾個孩子呼喊著跑來跑去,好一派農家的歡樂場面。
上梁結束,宴席正式開始。
林家的院子里人頭涌動,幾乎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
在農村,一個家族擺酒辦事情,客人來的多與少,最能衡量這個家族在村里的人緣和威望。
林家這幾年日子越過越興旺,林勝和林利兩人包了上百畝土地種植蔬菜,整個唐馬寨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勞動力都是二人的雇工,所以林家蓋新樓,全村的人都來道賀隨禮。
這年頭隨禮的金額不大,農村人也沒有多少錢,基本都是三十五十的,在賬桌上寫一份禮,然后全家偕老扶幼都來幫忙吃席。
林家也沒指望這個掙錢,圖的就是一個熱鬧高興。
黑脖刀忙的滿頭大汗,一道道噴香的菜肴端上了桌子。
“烀肘子來了。”
“醬燜胖頭魚好了,讓一讓,小心油了。”
林大軍和寧秀芬作為上賓,被請進了新蓋的小樓里,坐在了主桌上,除了林家幾位長輩之外,能上這桌的都是村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村長,會計,校長之類的。
林大軍沖寧秀芬使了個眼色,寧秀芬從隨身帶的包里拿出了兩萬元現金,交到林大山手里,“大哥,這是致遠和寧靜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兩個孩子都要上班,來不了,只能委托我們帶過來了,你可別挑理。”
林大山的臉漲得通紅,急忙把錢又推了回去,“大軍,秀芬,你們這禮也太重了。”
豈止是重,一萬塊錢的禮在一九九六年的東北農村,簡直聞所未聞。
在這張桌上坐的村長會計等人瞠目結舌。
早就聽說林家老二的兒子女兒在城里都有出息,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這一出手就是一萬塊,嚇死人了。
林大軍站起來把錢硬塞到大哥手里,“大哥,這是孩子的一點心意,你必須收下。”
隨后,寧秀芬又從包里掏出四萬元,取出兩萬,依然放在了林大軍跟前,“大哥,你起新樓是大喜事,這是我和大軍的一點心意。”
不等林大山拒絕,寧秀芬又把另外兩萬放在了大姐林大英跟前,“大姐,來的路上小樹說了,明年也給你和姐夫起個新樓,這錢就算是我和大軍提前給你們賀樓了。”
林大英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秀芬,這怎么行,我家的樓還沒蓋呢,哪有先花錢的道理?”
雙方你推我讓,場面有些亂。
林大軍抓起桌上的錢,不由分說,分別塞到了哥哥和姐姐手里,“大哥,大姐,咱爹娘死的早,是你們兩個把我拉扯大的,如今咱們的日子過好了,這點錢就當是我孝敬你們的,你們必須得收下,你們要是不收,我可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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