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終宋 > 第660章 反制
  如今的潼關是唐時關城,座落在黃河邊。

  關城南面是麒趾塬,是難以逾越的高塬,麒趾塬與西面的風翼塬之間有條禁溝。

  為防止敵人由東面繞過麒趾塬,禁溝中有設十二連城,與潼關形成一整條防線。

  故而說,潼關之險,一在禁溝、二在麒趾塬、三在金陡關、四在黃河……

  劉元禮由西面攻打,能夠卡斷潼關與十二連城之間的聯絡。

  商挺再要運糧到十二連城中,只能由東面繞過麒趾塬,但道路難行,根本無力長期支援。

  劉元禮只需等十二連城中兵糧告罄,占據禁溝,便可繞到潼關東面,封鎖關城東面道路,再等關城存糧告罄即可。

  他不急。

  暫時又不打河南,占據潼關是為了守關中,當然不急。

  潼關本就是用來防備東面攻勢的,商挺退守潼關前,秋糧未收,又把大量的錢糧支援到北面,糧草并不充裕。

  劉元禮這種穩扎穩打的戰略,基本沒有敗的可能。

  這就是為何廉希憲伏兵于華山。

  他并沒有太多選擇,厲害之處就在于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還制造出一個“看似”能殺李瑕的機會。

  李瑕確實也親自來了,率五百人為劉元禮守后方。

  到了八月初九,林子卻是匯報了一樁消息。

  “大帥,我派人在附近打探過,發現廉希憲為了占據道觀與存糧,將華山上的道士全趕了下來,如今道士們都居在山下玉泉院……”

  “有蓮屏觀的女冠?”

  “有!大帥要見見嗎?”

  林子見李瑕點頭,揮了揮手,吩咐人去請。

  之后,他又道:“我還問了幾名道人,說是敵兵有近四百人,帶了不少存糧,加上道觀的存糧,或能吃一年……另外,我好不容易找樵夫打聽到華山不僅有一條道路上山,東面有棵蒼天巨樹,可攀上青龍背,直抵蒼龍嶺。”

  李瑕表情愈發平靜,問道:“可靠嗎?”

  “可靠,是否派哨探去望一望敵勢?”

  “也好,但要小心。”

  “是。”

  到了下午,便有十余名蓮屏觀的女道人被帶到大營,畏畏縮縮的模樣。

  李瑕出帳看了看,隨手指了其中一人。

  “一個一個問話吧,你先進來。”

  這一句話,她們卻已哭了出來。

  “將軍……求將軍不要……貧道是出家人……”

  “并非你們想的那樣,我以大宋蜀帥之名起誓,確實只問幾句話……”

  ~~

  整個下午,李瑕已將蓮屏觀的消息打聽清楚,十七名女道士,說的竟是大同小異,未有破綻。

  “確有一位女居士帶著婢女,由商夫人送到蓮屏觀,說是貴人,想在華山暫居……”

  “聽商夫人稱她作侄女,觀主稱她為‘張女郎’……”

  “大概是七月初吧,中元節?肯定是在中元節之前許多天……”

  “嗯,貧道確定是在中元節之前,該是七月初九……”

  “初九就上了山,那女居士雖是男裝打扮,樣子很漂亮,平素就住在小院里,由觀主親自看著,像是不讓她下山……”

  “官兵上了山,將我們趕下來,說是要打仗了,怕傷了無辜,那女居士依舊由觀主看管在蓮屏觀里……”

  “官兵為首者三絡長須,氣度不凡的樣子,聽人呼他叫‘廉相’,貧道只知這些了……”

  一個個問過,李瑕又遣人將這些女道士送回去,眼神中偶有些懷疑,等待林子探來的消息。

  ~~

  次日下午。

  林子再次匆匆趕來。

  “大帥,派好手上山用望筒看了,蒙軍就埋伏在華山裕口處,四百余人。”

  “知道了,蓮屏觀呢?”

  “遠遠用望筒看了,觀外有人守著,看到一個女道士給幾個女子送了飯。”

  “嗯。”

  林子等了一會,不見李瑕有新的命令,不由道:“大帥,我有個想法。”

  “說。”

  “遣一支奇兵,由青龍背上山,救出張家女郎,再偷襲北峰,扼斷敵兵糧草如何?”

  李瑕反問道:“你不覺得是廉希憲在竭力引我們上山?”

  “應該不會。”林子道:“我們仔細審過那些道士、女冠,所說都不像作偽,張家女郎上山的時間也是在渭河一戰前,該不是廉希憲做偽。”

  李瑕不答,只是踱了幾步。

  林子又道:“何況,蒼龍嶺那個位置,沒有望筒是看不到裕口的。廉希憲并不知我們有望筒,不至于連這都算到。再說了,他也沒辦法料定大帥必能來,還會找到那些被趕下山的道士……”

  李瑕再問道:“你確定這不是計?”

  “若是計謀,未免太精巧了,從大帥得到殘信,再到今日審問女冠,一步一步……”

  “不,廉希憲不需要一步一步都算到。他只要安排人來刺殺我,成則矣,不成則可等我擒到他的人,胡祗遹也好、耶律有尚也好,都能告訴我這些消息……而我之所以來,也不僅是因為那些消息,還在于長安不穩、刺殺不斷,我須要盡快清除細作。廉希憲是用盡一切手段想設計我。”

  “這……”

  李瑕卻又問道:“你今日探到的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子想了想,應道:“望筒所見,是真的。我們審的那些女冠,也是真的。”

  李瑕想了想,道:“那好,派些好手到蓮屏觀把那女子救出。再安排三百勇士,趁夜悄悄繞到青龍背,之后……”

  ~~

  夜深下來。

  如今劉元禮已領兵至潼關關城下,又遣兵扼守禁溝,分取十二連城。

  華山腳下這一座大營,已僅有李瑕的五百親衛駐守。

  但在這一夜,營中雖還有五百人的樣子,其實已有三百人在入夜時悄悄出營。

  蒙軍沒有望筒,顯然是望不到這一情形的。

  大帳中,李瑕披著甲坐在那,將長槊架在膝上,閉目養神。

  如林子所言,廉希憲不該能料算到他會奇兵偷襲華山。

  找到道士審問、偷上青龍背、拿望筒望到裕口、決定出兵……太多偶然性了。

  “嗚!”

  鏑聲起,有人襲營。

  李瑕握住長槊,起身。

  心里繼續想到,廉希憲這是把自己琢磨透了,哪怕有太多偶然性,最關鍵的一點在于這就是他李瑕的行事風格。

  他李瑕以往喜歡用的那些招術,已經被北面這些敵人吃透了。

  “那就打吧。”

  李瑕嘟囔了一句,執槊出帳,翻身上馬。

  “將士們!”

  “在!”

  一列列宋兵士卒已從營帳中竄出來,竟是個個披甲執銳,并未入睡。

  “敵人果然襲營,隨我殺敵!”

  “殺敵!”

  營中宋軍僅有兩百人,此時尚未集結完畢,李瑕周圍僅有八十余人。

  其中,有馬者不過三十余,是楊奔麾下精銳。

  李瑕卻已驅動戰馬,向營寨處奔去。

  他很久沒有打這種小規模的仗了,長槊也沒練得熟練。

  馬蹄緩緩加速,繞過一個個篝火。

  前方,已能看到殺過來的蒙古漢軍,盔甲各異,有汪直臣麾下隴西精銳,有長安駐軍,有廉希憲身邊的死士……

  這些人沒有列陣,他們的目標是奪帥,殺李瑕。

  “別分子將打衙頭!”

  蒙古漢軍已分散開,從各個方向殺入營中。

  他們連李瑕都不認得。

  李瑕已到他們面前。

  長槊直刺,李瑕用的依舊是刺,他練了太久,最擅長的就是刺,只是策馬兼換了長兵器,需要配合馬術,還要有更強的臂力,需要用身體夾住長槊。

  “噗!”

  閃電般刺出,長槊貫穿一名士卒。

  李瑕收槊,另一手勒住韁繩,馬匹一拐,向兩邊沖去,同時橫起長槊。

  “噗。”

  側刺,殺一人。

  血潑在馬腹上,馬匹猶在前向,長槊又刺。

  “噗……”

  長兵器,移動速度也快,李瑕與敵兵甫一照面便連殺三人。

  這并非蒙古騎兵那種迂回、襲擾的騎射打法,是突騎兵的打法。

  漢唐騎兵“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注重的便是一個“快”字。

  這是持刀殺來的蒙古漢軍沒想到的,他們本應沖進營帳殺李瑕,卻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騎兵。

  而李瑕身后,步卒已列陣殺來。

  “殺啊!”

  終于,蒙古漢軍中有人大吼道:“那就是李瑕!殺了他!”

  蒙古漢軍開始向這邊聚集……

  李瑕不懼,踢了馬腹,繼續保持著移動,避免被箭矢射中面門。

  馬匹成了他的步伐,帶他保持著節奏。

  然后一槊又一槊地刺出去。

  “李瑕!受死!”

  有蒙古漢軍校將大叫著沖上來。

  李瑕不理會,策馬輾轉,像是在調動著敵兵,在他身側,宋軍的長矛槍沖上來,將那追趕他的敵軍校將捅成爛泥。

  “殺李瑕!”

  終于,大營中近四百蒙古漢軍與近兩百宋軍已越聚越密……

  號角聲又起。

  “殺啊!”

  腳步聲響起,夜色中,林子已帶著三百宋軍列陣,由南面徐徐包圍過來……

  李瑕就沒真讓他們去偷襲華山。

  沒有必要。

  在他攻下潼關之前,廉希憲必定會下山偷襲,這是注定的了,李瑕根本就不需要偷襲。

  從汪良臣擅入祁山道被伏,很多事就已經是注定的了……

  ~~

  夜色更深,宋軍已完成了包圍。

  李瑕大汗淋漓,卻像是將這小小的戰斗當作練習。

  他身邊已聚集了五十余騎。

  “殺穿他們!”

  騎兵毫不猶豫沖向敵陣。

  這是在夜色中,蒙古漢軍的陣線并不密集,且是從華山上奔襲而來,未能攜帶太多重武器,又被包圍,混亂中士卒都想往不同的方向逃。

  五十余騎撞入敵陣,長槊與長槍刺出,血跡翻涌。

  如長椎突破布袋,他們徑直將蒙古漢軍的隊列分開……

  這一戰雖小,卻是宋軍少有的以騎兵破蒙古步軍。

  世事有時總顯得荒誕。

  終于,隨著宋軍的包圍,蒙古漢軍被擊散開來。

  ~~

  一支五十余人的蒙古漢軍潰部突圍而出,卻不敢迎戰南面包圍而來的三百宋軍,走投無路,只好向大營的東北隅逃去。

  李瑕親自領著騎兵繞過一座座帳篷,正擋在這些潰軍面前,包圍了過去。

  “廉希憲!你可愿降我?!”

  隨著李瑕的喝問,宋軍的殺戮卻猶未停下。

  那數十蒙古漢軍走投無路,已有人用篝火點燃帳篷,試圖制造混亂突圍。

  許久,才聽敵軍中有人大喊。

  “李瑕!我雖未能殺你,已竭力挽回關隴之敗,無愧于陛下!”

  “活捉他!”

  李瑕目光看去,找到了喊話那人的身影,正在沖向大火熊熊的帳篷。

  “李瑕!張柔之女死于你手!我已杜絕你與張氏勾結之可能,足贖我之罪!”

  李瑕愣了愣,目光落處,只見廉希憲已沖進了烈火之中。

  他沒再讓人去攔,只默默看著大火一點點吞噬廉希憲……

  ~~

  “不信。”

  良久,李瑕搖了搖頭,低聲自語了一句。

  他根本不相信張文靜就在蓮屏觀。

  張弘道的信被燒掉了一半……但根本沒必要燒信,有太多別的辦法把信完完整整送出來,除非,張弘道的信上提及了張文靜真正的路線。

  而且,若張文靜在廉希憲手上,那廉希憲就不該是這般利用了。

  李瑕一直說這是假的,說廉希憲只有那一封信。

  他還說,他很清醒,追查這個線索不僅是為了追查張文靜,也是為了反制廉希憲。

  劉元振、林子都不肯相信李瑕這些話,但李瑕確實堅信著自己的判斷。

  清醒,所以他能贏。

  ……

  “大帥,找到張家女郎了。”

  天晚時,林子上前稟報了一句,又道:“蓮屏觀起了大火,我們的人上山正好救出張家女郎。”

  “大火?”

  李瑕心中雖不信,卻還是大步出了營。

  遠遠的,有一名女子在婢子的擁簇下往這邊走來。

  有那么一瞬間,李瑕是有期待的,但到最后,他卻只是搖了搖頭。

  果然。

  “那是誰?”

  “不是張家女郎嗎?”

  李瑕嘆息一聲,道:“都和你說過了,廉希憲就只有那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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