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氛圍瞬間如同霜降。
唐楓知道，這件事勸不了，勸不得，反而會雪上加霜。于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席。
阿鳶也拉著沈初露離開了，留給他們談話的空間。
沈驚覺呼吸凝滯在胸口，他微顫的手情不自禁地抬起，想去牽唐俏兒的手，卻指尖蜷起，停下了動作。
俏兒……真的，不想讓你走。
他沈驚覺從不是個慫貨，他愛就愛得暢快淋漓，恨就恨得歇斯底里。
只是他不但對俏兒有虧欠，也同樣對唐萬霆有愧疚。
不管是三年痛苦的婚姻，還是俏兒失去的孩子……都是他的錯，是他讓唐董的心頭肉遍體鱗傷，他罪不可恕。
別說是劈頭蓋臉的辱罵，就算唐萬霆再度對他大打出手，他都任他打到解氣為止。
“老萬，您想什么呢。”
唐俏兒嗤笑一聲，目光決然，“如果我會聽您的，當初就不會頂著摔得粉身碎骨的危險離家出走。我勸您還是在我身上少操些心。”
我離開在外，漂泊異國那些年，也不見您掘地三尺地找我。如今為了毀掉我的幸福，您還真是處心積慮，無所不用其極了。”
沈驚覺抿緊唇上前，滿目焦灼地盯著小女人毅然決然的側顏。
“唐俏兒……你！”
唐萬霆一陣急火攻心，臉色都白了，氣息不穩，“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是我們唐家的千金大小姐嗎？！
竟然還親自去超市買菜，難道這些天都是你下廚做飯？！你特么給沈家做了三年免費保姆還沒干夠？這就是你要的愛情？你想過的生活？！”
老萬越說越憤怒！
他最愛的女人生的唯一的女兒，是用來寵的！怎么能受這屈，吃這苦？！
沈驚覺不干一點人事兒！
“老萬，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普通人的生活。”
唐俏兒心中涌上百轉千回的情緒，鼻尖凝起酸澀，“我不覺得我吃的是什么苦，因為這就是我想要的，我要的只是一屋兩人，三餐四季。”
沈驚覺薄唇如覆蒼雪，蜷起的指尖攥成悔恨的拳頭。
三餐四季，紙短情長……
這才是俏兒一直想要的，可他……竟然直到現在才給她。
“您沒有經歷過這些，您也從不曾真正了解過我。甚至您也不清楚我母親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您沒有資格，衡量我的人生，阻撓我的選擇。”
女兒的話，令唐萬霆心口陣陣灼痛，眼前的一切漸漸混沌不清。
“還有啊，這些天都是驚覺做菜，屋子他打掃，衣服他給我洗。我只是陪著去采購而已。”
唐俏兒溫暖的手掌抱住男人緊繃的拳頭，堅定地與他十指交織，緊扣，“我家驚覺除了生孩子什么都會，您啊，就別替我咸吃蘿卜淡操心了。
今晚，要么您留下吃口便飯嘗嘗驚覺的手藝。要么，慢走。”
*
因為還有事和唐俏兒交代，所以唐楓回避后并沒有走，而是在別墅里閑庭信步。
他不經意走進一條長廊，發現墻壁上掛滿了用精致的銅制相框裱好的畫作。
有初夏美景，有活潑的狗子，但更多的是人物肖像。
唐楓不禁在一幅一米高的畫作前駐足——
畫里穿著黑襯衫，身姿頎長挺拔，寬肩窄腰，鳳眸明耀如寶石的男人，正是霍如熙。
唐楓眼眸忽然圓睜，細細觀摩，良好的教養讓他克制住了想要伸手摸摸的沖動。
“畫得真好……像照片一樣傳神啊。”
“真的嗎？”
唐楓心尖一跳，驟然回身。
只見沈初露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低眉怯生生地看著他，懷里緊緊摟著一只棕色絨毛的小熊。
那小模樣，別提多可愛了。
唐楓眸色微深，溫和地輕笑，“當然，我是認真講的。你畫的嗎？”
“嗯。”沈初露點了點頭。
“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投入很多感情，費了不少精力吧？”
“嗯……沒關系的。最主要的，是如熙哥哥喜歡。”
提及霍如熙，沈初露澄凈的眼眸漾起甜蜜的笑，小臉紅撲撲的，“如熙哥哥對我很好，我沒什么能給他的……就送他一幅畫吧。他不嫌棄，我就很開心了。”
唐楓心底深深一顫。
他當警察這些年，天天身臨黑暗世界，與社會上無數窮兇極惡的魔鬼激烈纏斗。他已經好久都沒有看到過如此純潔無邪的眼神了。
眼前的女孩，就像一道皎潔無塵的月光，不經意間將他沉悶黝黯的內心照亮了一隅。
“唐警官……？”沈初露見他直勾勾凝視自己，迷惑地眨巴著大眼睛。
唐楓神思回籠，唇角一抬，“我記得上次三太生日宴，你管俏俏叫嫂子。那就不用外道了，以后跟著你嫂子，叫我七哥吧。”
“七……哥？”小姑娘也是聽話，讓叫什么叫什么。
唐楓瞇起銳氣的眼眸，剛要開口，一道清冷的聲音刺來：
“唐七少爺，四小姐是我家少爺的女人。您私下和我們夫人走這么近，不太合適吧。”
阿鳶眉目陰沉盯緊唐楓的臉，快步走到沈初露身邊，完全就是一副幫著霍如熙捍衛主權的強硬姿態。
唐楓面色沉定，淡淡笑問：“不知道我哪兒做得不得體了，引你如臨大敵啊。
怎么，做霍如熙的女人，連正常和人交流的權利都沒有，和哪個男人說話哪個男人就得死，是嗎？他到底是過度偏執，還是太沒自信啊。”
“你！”
阿鳶咬著牙，怒火在眼里燃燒！
要不是這男人是唐小姐的親哥哥，她早一個大比逗糊上去了！
“阿鳶姐姐……”沈初露忙拉住阿鳶的衣角，焦急地搖頭。
雖然她嘴巴笨笨的，看起來也傻傻的，但很多人情世故她都懂的。
唐警官是嫂子的親哥哥，因為這層關系，所以才會多和她交談兩句，她明白的。要是為著這點小事傷了和氣，嫂子知道了也會難堪，那真的很不好。
唐楓目光掃過沈初露緊張的小表情，最終勾起滿不在乎的淺笑，大步流星地從阿鳶身邊掠過，“若是他的，誰都搶不走。護食一樣護著有什么用？
不過你的擔心根本就是多余，畢竟老唐家的孩子都是有素質的人。”
*
萬萬沒想到——
和女兒激烈爭吵后的唐萬霆，在“慢走不送”和“留下吃飯”之間，選擇了后者。
前腳剛紅了臉，后腳就一桌恰飯。這種騷操作也就唐家的人能干出來。
這一下子，可把沈驚覺給嚇慘了。
當著“老丈人”的面下廚，誰懂啊，他這輩子都沒這么慌過，心都堵到嗓子眼了！
唐萬霆威儀棣棣地坐在客廳里，給沈驚覺的壓迫感，不亞于古代接皇帝的御駕。
“俏兒……我只會做幾道家常菜，還做的不好。”
沈驚覺僵硬地站在廚房里，憂心忡忡，“你爸吃了，怕是會吐吧？”
“噗，哪兒有那么夸張啊。”
唐俏兒忍不住笑了，將圍裙套在男人脖子上，又繞到他身后幫他系好，“不過呢，我爸那張嘴啊這些年是被柔姨給伺候得無比挑剔，又刁又饞。”
沈驚覺用力吞了下口水，深深呼吸。
“不過你不要怕，我在旁邊指導你。你一步步按我的指揮做，差不到哪兒去。”
男人桃花眸柔情暗蘊，健碩的雙臂將小女人圈入胸膛里，在她額上落一枚熱吻。
“遵命，我的指揮官大人。”
……
“哎呀！要先下肉啊順序錯啦！”
“哎呀呀！醋放多啦！”
“哎呀呀呀！要糊鍋了快翻面啊！”
兩個人的廚房吵吵嚷嚷的，愣是被營造出了兵荒馬亂的效果。
唐萬霆原本坐在客廳里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不由得雙目微睜，向廚房的方向望去。
別墅一樓廚房是開放式的，雖然離客廳有些距離，但從他的角度還是能看見那邊的情況。
只見沈驚覺挺俊寬厚的背影手忙腳亂，女兒在旁指點江山，時不時還調皮地用屁股撞他一下，彈他一個腦瓜崩。
這小子非但沒有任何不耐煩，還直勾勾瞅著他家丫頭笑得合不攏嘴。
跟個二傻子似的。
也不知道俏俏看上他個啥！
唐萬霆臉上雖然仍舊怨氣爆棚，但逐漸柔和的視線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小情侶，拔都拔不出來。
他忽然想到一個詞——煙火氣。
這種松弛的氛圍，單純的快樂，不正是他一直苦苦追尋的嗎。
“唐董，您瞧大小姐，笑得多開心啊。您很久沒見她這么笑過了吧？”齊秘書站在一旁，露出姨夫笑。
“哼，我一世英名，怎么養出她這么個不爭氣的戀愛腦！以后有她哭的時候！”唐萬霆忿忿地嘀咕。
齊秘書含笑勸道：“戀愛腦就戀愛腦吧。咱們家大小姐才貌冠絕，要什么沒有。這千億家產，她就是站在KS大廈樓頂天天撒都撒不完。
她想談戀愛，您不如就隨她去吧。且不說誰敢怠慢咱們唐家，就說沈總的為人，處久了細看，模樣配得上家世配得上，工作能力更沒得說。關鍵是正直，善良，其實在后生里真算出類拔萃了。”
唐萬霆擰緊濃眉，抬眼狐疑打量著他，“嘖，你今兒怎么了？沈驚覺認你當義父了？你怎么還替他說上話了！”
齊秘書無奈苦笑，“我只是就事論事，看到什么說什么罷了。”
唐萬霆收回不悅的視線，坐在那生莫名其妙的悶氣。
“唐董，我知道今晚您選擇留下吃飯，是因為您想大小姐了，對不對？”
齊秘書俯下身，看到他暗藏一絲寂寥的黯然眼神，不禁覺得心疼，“大小姐躲躲藏藏的，您心里記掛得緊。好不容易能見上一面，您舍不得匆匆就分別。”
所以，堂堂大佬，厚著臉皮留下來了。
“您這個人啊，嘴比金剛石都硬，您若能直接點表達您對大小姐的愛，還有什么是解決不了的？”
唐萬霆抿住唇，低斂眉眼不語。
半響，他忽然問了句：“老齊，我做的就這么差勁嗎？
我之前撮合俏俏和謝家小兒子在一起，是考慮到她還年輕不知道婚姻的本質。喜歡，遠沒有合適重要啊。謝晉寰比沈驚覺知冷知熱，也比那小子會哄俏俏開心。俏俏守著那么個榆木腦袋現在是不覺有什么，但婚姻是幾十年的朝夕相處，等到熱情慢慢消磨，婚姻殘酷的一面就會顯現而出，到時候她能受得住嗎？她能不后悔嗎？
我只是想讓俏俏能夠看看別人，多一種選擇而已。有什么不對嗎？”
齊秘書耐心聽言，沉思片刻，耐人尋味地開口：“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您的所為出發點是完全正確的，但您有句話我持不同觀點。您覺得喜歡沒有合適重要，但我覺得合適，遠沒有人品重要。
謝四少我接觸不多，不好過多評價。但我就說一點，這次他有意將大小姐和沈總的行蹤透露給您，為的是什么，您很清楚。
他既然喜歡大小姐，就該堂堂正正與沈總競爭。利用您來向沈總施壓，我覺得有點不太光彩。”
唐萬霆聞言，重重一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