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時勻一只手撐著地面,一只手捂嘴咳嗽了一陣,看起來很虛弱。
這一掌即使有人替他擋了,他仍然傷的不輕。
溫時勻抬眸,看向溫莞莞,輕聲道:“妹妹,過來。”
溫莞莞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嗎?”
溫時勻點了點頭:“對。”
溫莞莞懵懵懂懂就準備過去,她的腦子像是繞了各種線團,一團亂。
她感覺自己一切都清晰了,又感覺自己陷入了迷茫。
一雙大手拉住了她。
溫莞莞抬頭,觸及到夙淮堇擔憂的眼神。
她會心一笑,安撫道:“你別擔心,我覺得他不會害我。”
男人雖然仍然猶疑,但手上的力道卻慢慢松了。
他懂她。
溫莞莞一步一步向前,靠近國師,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可能她的疑問,國師會為她解答。
溫時勻驟然將她拉近,額頭抵上她的。
這個動作充滿柔情,不含任何情色。
就是很單純的額頭相抵,淡淡的光暈在兩人周身彌散開。
國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相信神嗎?”
溫莞莞瞳孔猛地一震。
神?為什么會突然提到神?
她驀然想起上一世,在她最無望的時候,萬念俱灰,神顯靈了。
神說:“即使你會承受多余常人數倍的痛苦?即使你會笨拙地與曾經大相徑庭?即使他不再記得你?即使你可能會失敗?即使你們只有短短幾年的相處?你也愿意?”
所以,那個幫她完成心愿的神就是國師假扮的,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溫時勻,是她上一世的哥哥?
他為什么會有這種能力?他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直以為是她的誠意打動了上天,從沒想過神像的背后,是溫時勻背負了所有……
多余常人數倍的痛苦……
所以,她一直在死亡,疼痛比常人更為劇烈,
所以,這一世,國師重演上一世的轉折點,她屢遭不測,都是上一世她選擇重來,自愿付出的代價嗎……
或許根本就不是國師想要害她,而是她命里本來就該有這些劫難,國師只是劫難的設計者,實行者。
國師輕輕說:“你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受傷啊。”
沒有人知道,無數個日夜,溫時勻自己布局,看著溫莞莞一次次經歷死亡,是多么地痛苦煎熬,又是多么地于心不忍。
他一次又一次,讓她經歷磨難,殘忍地將她送入死亡,讓她重獲新生。
溫莞莞感覺整個人處于巨大的迷茫之中。
她聽見溫時勻說:“愿我的妹妹以后,平安喜樂,再無煩憂。”聲音如兄長般溫柔。
我的傻妹妹,你可知,你千辛萬苦,拼盡一切求來的這一生,本就只有短短三年,談何與你的愛人長相廝守。
溫時勻的使命已經完成,他能做的就是違抗天意,用自己所剩的神力,竭盡全力為她延長壽命。
他永遠是溫莞莞的后盾,他想護著她余生順遂。
溫莞莞守護夙淮堇,他守護溫莞莞。
可即使他拼盡全力,這一世,他們相伴的時光仍然只有短暫的十年。
溫時勻不打算告訴溫莞莞,他不知道這是殘忍還是仁慈。
開心無憂地過下去,不是更好嗎?
溫莞莞茫然地看著他,陡然撞進了他的眼睛,她第一次發現,國師的眼睛其實是藍色的,跟她的眼睛很相似。
答案呼之欲出。
溫莞莞一直覺得,自己只是一只小野貓,在這世上并無親人,她永遠不會感受到來自親人的關懷。
眼眶不自覺泛紅,變得濕潤。
溫時勻的聲音溫柔又動聽:“別難過,我們會再見的。”
說完,他們周身陡然爆發出極為強烈的光暈,溫莞莞感覺有一股強悍的力量強行注入了她的身體,霸道又不失溫柔,暖意緩緩流淌在四肢百骸,讓她整個人都如同被洗滌一般,煥發新生。
當國師的身形幻化成一只白色大貓,閉著眼躺在冰冷的地上的時候,溫莞莞陡然淚如雨下。
貓?國師竟然是一只貓!是跟她一樣的貓!
她猛地上前將大貓抱入懷中。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小姑娘哭得泣不成聲。
夙淮堇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眸色幾經變幻。
他上前心疼地將跌坐在地上的姑娘擁進懷,輕聲道:“怎么哭了?”
溫莞莞抽噎地厲害。
“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看著他死了,我就很想哭。”
夙淮堇看著她哭,眼眸很是慌亂,她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的小姑娘,怎么去將她的小姑娘哄好。
“乖乖,不哭。”他說。
白貓在溫莞莞的懷里,慢慢變得透明,逐漸消散在這世間。
為什么會消散?為什么連尸骨都沒有!
溫莞莞試圖去抓,卻只是徒勞。
“別走,別走啊!我好像知道你是誰了!”
溫莞莞跪在地上,崩潰地哭出聲來。
她突然想起,國師之前給了她琉璃糖和小魚干,她慌忙地從懷里把布包拿出來,將一顆琉璃糖剝開,急切地喂入口中,又抓了一把小魚干,胡塞進嘴里。
“你看,你給我的小零食我吃了!別走好不好!”她也想有哥哥呵護和疼愛,她也想和家人團圓。
溫莞莞從來不提,其實她內心里是很渴望親人的。
上一世,她以為自己占用了溫意的身體,處處小心,惶恐地不敢喊溫時勻一聲哥哥,怕自己露出破綻,與他日漸疏離。
她哪里知道,他本就是來找她的。
這一世,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喊過他一聲哥哥,只有猜忌和防備。
她剛知道這世上還有人愛她,轉眼卻是訣別。
他們從沒有相認過,也再也沒有機會相認了……
遺憾嗎?怎能不遺憾……
夙淮堇將小姑娘緊緊抱住,溫聲安撫:“別哭,你還有我。”夙淮堇從沒看到小姑娘這樣悲慟地嚎啕大哭過,她哭得他好難受。
溫莞莞埋進他的胸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
蕭沂琛眸色復雜地看著他們,慢慢退后,無聲地退場。
夙淮堇有溫莞莞,而他,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
太后謀逆,同黨皆被一網打盡。
其中包含鎮遠將軍趙巍,徐相等朝廷一眾黨羽,此次謀逆牽連甚廣,引得朝廷動蕩,徹底進行了一次大換血。
夙淮堇念太后恩情,賜毒酒一杯。夙念夙愿,被太后牽連,同賜毒酒一杯。
夙念被牽連關押后,徐慕雪裝作云淡風輕,好像跟夙念沒什么情誼,對他沒有半分感情,從沒有找夙淮堇為夙念求過情。
這幾天看溫莞莞難受,徐慕雪就放空一切,按耐住自己的情緒,和淑妃一起陪著她,有說有笑,跟個沒事人似的。
不止淑妃,連不在狀態的溫莞莞都看出了她不對勁。
按理說,徐慕雪應該也很難受才對,怎么還有閑心安慰她?
終于,在幾天后,溫莞莞試探性問:“你不去看看他?”
徐慕雪本來在專心剝一個橘子,在聽到這句話后,故作無所謂道:“害,我一直不喜歡他纏著我,現在落得清閑。他又不是我什么人,看他干嘛?”
溫莞莞欲言又止。
徐慕雪抬頭看她,臉上還帶著佯裝出來的笑意:“怎么了?有什么話你就說。”
溫莞莞開口道:“夙念今天是被賜死的日子,你如果再不見,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了欸。
徐慕雪臉色陡然一僵,剝橘子的手頓住了。
溫莞莞看得出來,她是在意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們打鬧相處了這么久,雖然徐慕雪嘴上嫌棄,又怎么能說她沒入心呢?
“想見就去見吧,我沒事。”
淑妃嘆了口氣,看著徐慕雪:“這里有我,你快去吧,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晚了就真的見不到了。”
徐慕雪先是一陣恍惚,隨即臉上終于不再是云淡風輕,流露出了濃烈的情緒。
她猛地站起來,狂奔到夙念被關押的地方,請求見夙念最后一面。
溫莞莞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只知道徐慕雪回來的時候,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雙眼通紅,臉色煞白。
淑妃看著徐慕雪的模樣,擔憂地問道:“哎喲,這是怎么了?”
徐慕雪看了看溫莞莞,嘴唇動了動,又搖了搖頭,強顏歡笑道:“我沒事。”
溫莞莞一下子就知道了徐慕雪的顧慮,她是覺得她現在已經夠難受了,不想讓自己的壞情緒再次影響到溫莞莞。
溫莞莞急道:“你不用擔心我,你看你現在這模樣,你知道你臉色有多差嗎?你不說我們更擔心。”
她剛開口,徐慕雪便再也忍不住,淚水跟決堤似的,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
她抓住溫莞莞的手,抓得很緊:“莞莞,他喜歡的一直都是我,一直都是我啊!”
溫莞莞有些懵:“什么意思?”徐慕雪不是說她剛穿過來沒多久嗎?
“過去是我,現在也是我,從來都沒有曾經的徐慕雪,一直都是我。”
“可我竟然……我竟然現在才記起來!”
徐慕雪突然蹲下身,崩潰大哭。
“我就看著他,看著他死在我面前!”
溫莞莞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該怎么說?醒悟地太遲?
溫莞莞領會過愛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與崩潰,她太能明白這種無能為力的感受了,就感覺整個世界再也暗無天日一般。
而徐慕雪的痛苦還摻雜著懊悔與自責。
淑妃不知道說什么,也蹲下身,輕輕抱住徐慕雪。
最近,她的姐妹都太難了,只有她還好好的。
徐慕雪哭夠了,將一直抱在懷里的折扇和一封信遞給溫莞莞,強撐著打起精神道:“莞莞,麻煩你把這個交給皇上。”
溫莞莞疑惑地將折扇打開,上面醒目地寫著“天下第一帥”五個大字。
她記得,夙念很寶貝這把折扇,一直帶在身上,不管春夏秋冬,都要打開扇扇風,跟炫耀似的,溫莞莞一直覺得他很臭美,哪有人無時無刻向人展示自己是天下第一帥的。
猶記得今年的春獵,溫莞莞看著一身紅衣的少年手背在身后,大搖大擺,恣意張揚地走向她,手里沒有那把隨身攜帶的折扇。
她還忍不住好奇道:“你的扇子呢?”
夙念提起那把扇子,一臉寶貝似的:“今天要狩獵,扇子不適合帶在身上。那扇子可就一把,世間僅有的一把!弄丟了或是弄壞了就沒了!”
當時的溫莞莞不以為然,不就一把寫著“天下第一帥”自戀到極點的破扇子,大街上一抓一大把,估計字還是他這種自戀的人自己提上去的,用料也極其普通,有什么好可惜的。
而今這把折扇再次出現在溫莞莞面前,卻是交給夙淮堇的。
溫莞莞猛然想到了什么,再次將折扇展開。
上面龍飛鳳舞的字體越看越眼熟。
她之前也看過,只是從未認真看,也并未往其他方面想,只覺得有點眼熟而已。
現在,溫莞莞確定以及肯定。這五個字是夙淮堇提的,這是他的字跡。
她竟然現在才發現。
誰能想到,沒有絲毫耐心,看到夙念就不耐煩,恨不得把他踢出去的男人,會滿足少年的虛榮心,陪著少年胡鬧,為他提上他喜歡的五個大字。
誰又能想到,少年寶貝似的,好像在他眼里價值連城的扇子,卻只是因為他的兄長滿足他的要求,為他提上了五個字而已,他展開扇風,竟真是炫耀。
不過不是炫耀自己,而是向人炫耀他的兄長。就像小孩子討到糖果,迫不及待地向旁人炫耀他的兄長對他是多好。
溫莞莞能想到,當時定是夙念纏著夙淮堇,夙淮堇面上極其不耐煩地為他提上這五個自戀的大字,心里卻不盡然。
在夙淮堇下朝后,她將扇子和信交由給他。
夙淮堇只是平靜地將信展開看了一眼,面上看不出情緒。
溫莞莞順著她的視線,看到紙張上那醒目的幾個字:昔日兄長所贈,弟愧不敢留,今送還兄長。
明明那個春日剛過去不久,溫莞莞卻覺得恍如隔世,物是人非。
那個皇宮中紈绔肆意,鬧事中鮮衣怒馬,那個傻憨憨似的追尋自己皇兄的少年再也看不見了。
……
一切塵埃落定后,夙淮堇再也沒有了阻礙,直接宣布解散后宮,朝廷眾人雖震驚萬分,萬般不愿,卻不敢提出異議。
陳老官升至丞相,只象征性勸說了幾句,便不再多言。
眾人紛紛猜測,陳老可能已經被皇后收買了,誰不知道他現在跟皇后關系很好。
他們又看向裴遇,試圖他帶頭提上一嘴。
眼下他剛剛歸來,因治理水患有功,升遷為工部尚書,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一時風頭無兩,前途不可限量。
誰知以往喜怒不形于色的裴遇愉悅都快要掛到臉上了,根本就不能指望他提出什么異議。
所以,皇上遣散后宮,跟他有什么關系,他怎么比皇上還要高興?
后宮妃嬪盡數出宮,裴遇眼巴巴守在宮門口,在看到走出來的淑妃后,不顧旁人眼光,猛地上前將人擁入懷中。
眾臣才恍然明白他為什么這么高興。
搞了半天是因為自己的心上人在后宮啊……
……
蠻夷動亂,秦時風下落不明,麗妃帶著一批人馬趕到邊境,憑著自己的智慧與謀略,成功從敵營救出秦時風,隨后二人一起合力大破蠻夷,打的蠻夷節節敗退,勢如破竹。
一個月后,秦時風和麗妃班師回朝。
夙淮堇攜著溫莞莞登上城樓。
這一天天光乍破,晨光熹微,二人依偎在一起,看著火紅的朝陽一點一點從云層中躍了出來,有光照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溫莞莞伸手抓了抓,陽光從指尖流瀉。
她笑著說:“夙淮堇,你身上有光。”
夙淮堇眸色再也沒有了曾經的戾氣。
他寵溺地看著小姑娘,聲音溫柔,令人心動:“你就是我的光。”
當黑壓壓的大軍停由遠及近,他們相視一笑,許下彼此的諾言。
往后余生,歲歲年年,朝夕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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