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19章 問過她嗎?
  三日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過瓦楞與窗柩,緩慢而又溫柔地照在蘭溪的臉上。

  白皙如凝脂的皮膚,在日光下,泛著淡白色的輝色。

  她睫毛狹長而濃密,安靜地鋪在眼瞼上,遮擋著眼瞼下方淡淡的灰青色。

  連熬幾晚,日日守在病床前,如今終于撐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

  睡夢中,雙手仍緊緊握住父親的手,唯恐一個疏忽,沒再黃泉路上拉住他,陰陽兩隔……

  隱約,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溪兒……”

  低沉的,虛弱的,劫后余生的。

  蘭溪猛地從夢中驚醒,后背滲出津津冷汗。

  她又夢到前世了,夢到她變成魂魄,來到了父親被處刑的那個金鑾殿上。

  蕭燁猖狂而得意地坐在龍椅上,底下設宴,群臣把酒言歡。

  父親一身麻衣,伏跪在金鑾殿正中央。

  御前侍衛們舉起行刑的棍棒,朝父親蒼老的脊背上狠狠砸去。

  一聲又一聲。

  鮮血四溢,骨斷片片。

  父親忍著痛,嘴里涌著血,抬頭看向蕭燁,哀求地問他,“你答應老夫的,讓老夫再見溪兒一面……”

  蕭燁將手中的酒杯,輕蔑地甩在父親的臉上,“想見你女兒?做夢吧老匹夫!”

  “來人!”

  “將這老賊凌遲處死!”

  ……

  大概因為那一幕,太過于殘忍,殘忍到蘭溪無法接受。

  她順著那聲呼喚,掙扎著從夢中醒來,雙手掩面,擦去滿面的淚。

  后背的冷汗都落了,臉上的淚痕都干了,蘭溪這才從夢靨中完全冷靜下來。

  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咬著下唇,任憑那痛意將記憶淹沒。

  此生,絕不會重蹈覆轍。

  “溪兒……”

  虛弱的聲音又從床榻上傳來。

  蘭溪不可置信的抬頭,正好撞上父親偏暗的,渾濁無力的眸子……

  父親醒了!

  狂喜幾乎沖昏她的頭腦,她猛地湊上前,眼淚這回憋不住了,奪眶而出。

  聲音里,是多年不曾顯露的孺慕。

  “爹!我好想你!你終于醒了!”

  床榻上,蘭丞相想對女兒笑一笑,可渾身肌肉無力,只能微微抬了抬嘴角,接著,啞聲道:“過去幾日了?你快回宮吧,不可落人口實。”

  他為官三十七載,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攸關之時,剛一清醒,便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無論從前發生什么,此時此刻,當時當下,人總要做出最合時宜的選擇。

  他估摸著自己的身體狀況,應該昏迷了許久。

  女兒既已嫁入皇室,輕易不得離開,之前他未醒,倒還有由頭留在府中。

  如今他一醒,溪兒若再不回宮,便是不分輕重了。

  “您放心,等伺候您喝點兒水,我立刻回去。”

  父親尚未痊愈,蘭溪不欲讓他操心。

  忙安撫道:“宮內諸事我已打點妥帖,待會兒回宮之后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至于府內,華叔是府里的老人了,您昏迷這些時日,一應事物都是他在操持,做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完全可以放心。”

  蘭溪用錦帕,擦了擦父親唇邊的穢漬,溫聲道:“您這一病,絮兒也長大不少,這幾日跟著華叔,學了諸多管家的本事,您醒了養病的這段時間,她會留在府中不去軍營,您就等她好好伺候您吧。”

  話音落下,門口便傳來蘭絮的聲音。

  “長姐!宗族里那群老古板實在可惡,一大早又聚在會客廳找事了!”

  “他們今日若再不收斂,我這鞭子可要見血了!”

  門被推開,身穿月牙色的長裙,頭戴如意釵,一改前兩日的女漢子形象換回女裝的蘭絮,立在門口。

  她手中端著一個餐盤,上面放著熱粥小菜,雙眸冒火,滿是惱怒。

  只是那嗔怒的眼神,看到床邊的一幕時,凝固住……

  拉得起十石大弓的那雙手,此時抖得端不住那餐盤上的一粥一碗。

  粥碗碎了一地,她踩著滿地的狼藉,神魂失守地闖到床前,看著睜開眼睛的父親,直直的撲上去——

  “爹!”

  被蘭絮壓著的蘭丞相,一邊艱難的抓著床沿,一邊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本就虛弱無力,此時胸腔又憋癢難受,眼白一翻,差點又昏死過去。

  好在蘭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蘭絮,將她從蘭丞相的身上撈起,這才留住了父親的一條老命。

  斥道:“多大的人了!怎么還這么毛手毛腳?你這樣我如何放心地回宮?將父親交給你?”

  蘭絮此時也冷靜下來,尷尬地往后退了兩步,搓著手,局促不安。

  “我這不是太激動了嘛……給忘了……”

  “為父這條命,遲早斷送在你的手上,咳咳……”

  床上的蘭丞相,咳出一口黑血。

  蘭絮見狀,愈發愧疚自己剛才的莽撞,站在一旁,訥訥不敢言。

  蘭溪側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為蘭相擦去唇邊的血漬。

  “你啊,手上沒輕沒重的,爹現在身子弱,連冷風都吹不得,你當他是你兵營里那些將士啊?見面都用過肩摔來打招呼?”

  蘭溪嘆著氣,繼續道。

  “我下次再出宮,也不知何年何月了,你若仍這么粗心,父親我怎么好交給你?”

  她一回宮,鞭長莫及,妹妹行也得撐住,不行也得撐住!

  蘭絮聞言,眼眶一紅,心中愧意更重。

  看著病床上的父親,咬唇,“姐,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爹爹的……”

  蘭溪點了點她的腦門,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她的妹妹一輩子不要長大。

  但父親一病,引得朝局動蕩,人心惶惶。

  帝王在旁虎視眈眈,仇家們摩拳擦掌準備了百般算計,蘭家一步踏錯,便萬劫不復。

  蘭氏嫡系,只剩下她和妹妹,若自己立不起來,那就是死路一條!

  至于那些旁系……

  蘭溪想起回府那日滿院的白幡,眼底掠過冷色。

  別以為她不知道這群旁系們的算計!

  蘭氏傳承百年,嫡系只有一支,但旁系卻延續了無數支,盤根錯節,龐大而冗雜。

  同為蘭氏血脈,覆滅時一個也逃不過。

  但興盛時,蘭氏內部,并不是鐵桶一塊。

  那些輩分高的離譜的長輩們,都住在京郊芙蓉鎮,那是蘭氏宗祠所在之地。

  但凡蘭氏有族長更替,子嗣繼承的大事,芙蓉鎮的蘭氏族老們,便會蹦出來主持指揮。

  母親還在時,多年無子,那些族老們每逢盛典,都要對母親大加指責。

  母親離世時,族老們年復一年的給父親張羅再取。

  父親和母親感情甚篤,嚴詞拒絕這些族老們的提議,并立誓終生不娶,這才堵住了這些族老們為他張羅的心思。

  但這些族老們,怎允許蘭丞相將這諾大家業交到蘭溪姐妹倆?

  他們瘋狂的在族中尋找適齡兒郎,欲要為蘭丞相承嗣,將蘭家納為己有。

  想當年,蘭義被帶回府中后,雖然只是收為義子,沒有繼承家產的資格,但這些族老們差點把蘭府的房頂都給掀翻,逼著蘭丞相將蘭義趕出蘭家,收他們推舉的嗣子為兒。

  做什么春秋大夢呢。

  蘭丞相維持這諾大家業,可不是為了便宜這群遠出五服的族老們。

  更不會將一生的籌謀,給一個血緣微薄的嗣子。

  他早就計劃好了,家產一分為三,兩份是嫁妝,蘭溪和蘭絮一人一份。

  等蘭溪或蘭絮誰多生個外孫,抱一個回來姓蘭,將來做蘭氏未來的家主,那份家產,也會記在這外孫的頭上。

  為了嗣子一事,蘭丞相差點和宗族鬧翻,最后舍了些鋪子的分成,記到宗族名下,出了好大一口血,這才將過繼之事給揭過。

  如今,眼見父親病重,這群族老們又蹦出來鬧騰……

  蘭溪瞇起眼。

  想從她蘭溪口中搶肉,問過她的意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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