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245章 何錯之有
  蘭溪用盡畢生力氣才壓制住了自己的尖叫聲。

  她不動神色地將自己藏在一處巨石后,錯神不再看那巨蟒,而是觀察起被圍困在此地的人。

  約有十幾個,皆被五花大綁。

  有的斷了手,有的斷了腳,有的胸口還被刺穿,往外滲透著早已發黑的血,絕望地躺在地面上,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按照蘭溪對這巨蟒的猜測,還有一路上的所見所聞,蘭溪估計,這群人應該是這巨蟒十日的伙食。

  排著隊,挨著順序,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同類,被一條蟒蛇給吞食,接著再在絕望和壓抑之中,等待死神的鐮刀刺向自己……

  這王氏的所作所為,真的殘忍至極!

  蘭溪眼神在十幾人上快速劃過,最后定在離巨蟒最近的,下一個就要被巨蟒吞噬的,令她熟悉至極的面容上。

  面帶滄桑的中年男人,因虛弱而昏癱在地上,因多日未進食的緣故,已奄奄一息。

  父親!

  蘭溪心頭巨顫。

  這就是史氏口中的一切安好?

  若非今日她冒險前來后山,只怕今日父親就要成這巨蟒的盤中餐了!

  她急切地想沖出去,將父親帶走,可還未有動作,便聽到洞口處,傳來瑣碎的腳步聲——

  蘭溪忍住心焦,急忙將身形往后掩了掩,整個人完全罩在巨石的陰影處,打量著入口的動靜。

  四五個全副武裝的大漢,手中帶著麻繩,簇擁著一個拿著笛子的瘦小男人,進了這蛇窟。

  他們的動靜并不小。

  那原本正在進食的巨蟒,被動靜給吸引住。

  泛黃的瞳孔豎成一條直線,帶著殘忍凌厲的殺意,準備丟開口中的人肉,朝這邊襲來。

  卻見那為首的瘦小男人,將笛子橫在唇邊,吹出一道怪異而尖銳的聲音。

  笛聲響起時,那巨蟒開始不安地在原地卷曲,攪動著地上的塵土,眸中殺意不減,卻不再進攻,陰冷的眼神,仍凝在這邊。

  “畜生玩意。”

  瘦小男子低罵了一聲,笛聲吹奏得更響,一陣接一陣,偶有嘶嘶的聲音從那笛孔處傳來,在這深夜,落入耳中,滲得人頭皮發麻。

  巨蟒豎仁的瞳孔終于回縮,也不再朝這邊發起敵意和進攻之態,而是徐徐后退,將剛才吞了一半又吐出來的活人,再次吞入腹中。

  接著,蛇身一圈又一圈地疊起來,垂上雙眸,開始慢慢消化腹中之物。

  瘦小男子見狀,滿意地收回笛子。

  他開口說話,嗓音比笛聲還要尖銳。

  “好在史氏吩咐的及時,不然這糟老頭子,今晚就要被吞了。”

  “今日是月圓之夜,這巨蟒正巧褪殼,雖然五感退化,但卻要比往日多進食一兩個人頭。”

  “運氣真好。”

  瘦小男子上前兩步,踹了踹那昏迷不醒的蘭衡,猶如對待一團垃圾一般,舉止輕慢,態度肆意。

  “你們兩個過來,將這糟老頭給抬走。”

  “對了,先抬到刑房一趟,老太太可吩咐了,別讓這蘭衡好過,瞧著這身上的傷都快痊愈了,怎么交差?”

  “先打一頓再說。”

  巨石后的蘭溪,聽到這番對話,恨不得沖出去將這瘦小男子扔進那蛇腹之中。

  交差?

  去跟閻王爺交差吧!

  等她帶父親離開此處,這群王氏的混賬們,包括那個面軟心毒的史氏……

  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可如今人多勢眾,她不敢貿然動手,一旦自己沖出去,只怕自己和父親都討不了好過!

  忍著那憋屈的怒火,本就緊握的右手,越握越緊……

  誰料,她急促的呼吸聲,還是將自己的位置給暴露了。

  原本正專心凌虐蘭衡的瘦小男子,三角眼底突然閃過一抹陰毒之色,接著,猜忌狠厲的眼神,往蘭溪這邊探過來。

  殘忍的咧起嘴角,獰笑道。

  “我剛才怎么說的?”

  幾個侍衛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蠢貨!”

  他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掛在那笛子上的玉佩,踩著那皂色的長靴,朝石頭這邊走來。

  語氣吊詭。

  “我剛才說,這巨蟒今日脫殼,五感鈍化,真是蠢到家了,連自己巢穴里混來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知道……”

  “呵……”

  “石頭后的那位,是你出來還是我請你出來?”

  “門口那兩個蠢貨,是你放倒的吧?”

  “天底下竟然有這般奇葩之人,好日子不過,想著過來后山送死。”

  “既然你想投身蟒腹,我也不好阻攔,便幫你一把吧!”

  矮瘦男子停在巨石前,冷津津地盯著那巨石,還有巨石后的大片陰影。

  唇角的弧度,邪惡而猙獰,宛如惡魔在人間。

  ……

  葉城。

  一派歌舞升平。

  城主府內掛滿了燈籠,來來往往的軍將皆端捧著酒盅,扯開胸前的衣襟,放肆大笑,擊拳高歌,任由那酒水滴落滿身。

  他們大半都是羌族將士,頭發扎成一縷又一縷的辮子,瞳孔泛著灰藍的光。

  再往里,鼓聲四起,美人穿著輕紗,隨著鼓聲在帳前歌舞,嬌媚妖嬈,衣袂翩翩。

  每轉一圈,便多一聲叫好的呼聲。

  就著美人下菜下酒,將士們的歡呼聲愈發高亢,處處洋溢著勝戰后的喜悅。

  與城主府外的遍地浮屠相比,這城主府內,恍若天上樂園。

  一路高歌直到內殿,在那密閉地房間內,在輕紗曼帳的深處,主導這次破城戰的赫連太妃,躺在軟榻上,任身旁的婢女給她按摩著脖頸,訴說著今夜的戰況。

  “葉城三位主官,五位主將,還有他們的家室,已全部誅滅,奪命殺頭。”

  “那些抗議的百姓也都殺光了。”

  “城北那群下巴比天高的富戶府邸,也被羌族那群莽夫們給占了。”

  說起羌族,見多識廣的婢女,難免為自家太妃擔憂。

  “咱們同羌族合作,是一道妙計,可之后怎么辦呢?這是一群無法被馴服的野狼,只知道吃肉殺人,根本不懂半點尊卑秩序……”

  “與虎謀皮,只怕越往后越難掌控啊……”

  赫連太妃換了個姿勢,冷笑道:“一群莽夫罷了,能蹦跶到哪里去?對待這群沒有腦子的羌族,等利用完了,略施得幾個計謀,便能將他們分崩離析,不足為慮。”

  “真正該顧慮的……”

  赫連太妃幽冷的眸光,微微望向東南方。

  那里,是京城的位置。

  “今日城破,只是因為我們占的了先機。”

  “雖然葉城是軍樞要塞,占領此地對我們有極大的利處,但要知道大安朝國土廣袤,再往東南,還有周城、邯鄲數個易守難攻的城池擺在我們面前。”

  “到時,我們勾結羌族的事敗露,成了天下人口誅筆伐的對象,成了所謂的逆臣賊子,即便背后有幾十萬大軍做底氣,也將步步維艱。”

  婢女聞言,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隔著那錦帕,為赫連太妃揉捏著肩頸。

  “那時,可怎么是好呢?”

  赫連太妃眼底的陰毒之色一閃而過。

  “等到那時,就晚了。”

  “自古以來,無論是野心家還是反臣,但凡要起兵,都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咱們……將禍水東引即可。”

  婢女心中隱有猜測,但為了配合自家主子,還是好奇的問道:“引給誰?”

  赫連太妃滿意地舒了口氣,笑得肆意。

  “當然是引給那出宮前往泰山,去泰山禮佛朝拜的太后娘娘……蘭氏女蘭溪啊……”

  ……

  葉城外。

  城門高懸緊閉。

  熊熊燃燒的火把點燃了整片夜空,也將那城墻之外數不清的尸體和鮮血,給照得纖毫畢露。

  一騎輕騎從密林之外飛速奔來,坐在棗紅色戰馬上的黑衣男子,雙眸帶煞。

  所過之處,驚起片片鴉群。

  他飛抵城門下時,守城的城衛想要攔他。

  長槍刺出,厲聲質問,“來者何人!”

  黑衣男子一腳踹開那城衛,露出那布滿胡須粗獷生威的面部。

  蕭信。

  “樞……北王!”

  城衛驚呼一聲,紛紛匍匐在地,向他行禮,并為他拉開那緊閉的城門。

  蕭信縱馬躍入城中,不理會身后諸事。

  只是,那飛揚的馬蹄,在看到葉城大街小巷的血腥慘劇時,遲鈍了幾順。/

  倒在血泊中的母親,斷了臂的孩子,麻木地抱著滿身鮮血的妹妹的少年,還有那哀鴻四處的啼哭聲……

  蕭信越看越怒,心頭的悲憤越來越重,想他年少成名,屠戮無數異族,只為護得大安朝百姓安居樂業,可如今,他麾下的鐵騎,竟踏碎了葉城,將葉城的百姓折磨至此……

  “駕——”

  蕭信不敢再看,怒抽馬鞭,馬兒抬起蹄子嘶鳴兩聲后,馱著他往城主府趕去——

  ……

  室內。

  肩頸的按摩已經結束,婢女換了位置,半蹲在地上,為赫連太妃揉捏著那酸疼的小腿。

  “娘娘跟著那群莽夫們,連夜奔波至葉城,實在是辛苦。”

  “如今城破,也能好好休息一陣了。”

  赫連太妃眼底劃過得意之色,揉了揉眉心,故作謙虛的解釋道。

  “破了一個葉城而已,不足掛齒。”

  “今日且讓這群將士們先尋歡作樂縱酒放縱一回,等明日,重整旗鼓,趕往方城。”

  “爭取在朝廷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多占領幾個城鎮。”

  方城,位于葉城以東五十里地的位置,地域狹小,本應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可因前些年發掘出了幾處銀礦,一下子翻身做了主子,搖身一變,成了這西北部最富庶的城池之一,朝廷派駐在那里的兵力也不少,到時候的交鋒,會是一場硬仗。

  小婢女急忙跟著拍馬屁。

  “娘娘說的是,趁朝廷還未反應過來……”

  砰——

  幽閉的房門被踹開,那門上雕刻的精致的蓮花紋路,被砸的四分五裂。

  碎影斑駁處,蕭信那難看到極致的面色,陡然出現在這一主一仆面前。

  他將手中的馬鞭狠狠一甩,在這一主一仆驚變的面色中,緩緩踏進內殿,聲音發冷,眸光冰寒。

  “好。”

  “好!”

  “好。”

  連嘆了三聲,才壓住那一肚子臟話,用另一種嘲諷的語氣說出來。

  “本王萬萬想不到,母親您竟有這般本事,敢偷了兒子的軍令,差使了兒子的樞北軍,帶著幾十萬大軍南下,將葉城給破了。”

  “這番膽氣能耐和見識,兒子真是自愧不如!”

  “還有你!”

  不能對自己的生母動手,可面對一個吹風點火的丫鬟,他那脾氣怎能壓住?

  馬鞭抽向她的脖頸,幾乎當場將她抽斷了氣,恨怒到極致,罵的極為不堪。

  “母親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爾等不僅不上報,反而死死瞞著跟她沆瀣一氣還想繼續南下用兵?你腦子是被驢踢了還是欠驢踢你?好日子不過了軍帳等著你呢!老子麾下的將士們可饑渴著呢,你這細皮嫩肉夠他們享受三天三夜了!”

  婢女來不及感受脖頸處的痛意,便被蕭信的話給嚇道破音。

  軍帳……

  那種地方,活得好好的進去,出來的時候要么殘廢要么沒氣……那哪是軍帳,對于女子來說,那比砍頭臺還可怕!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奴婢知道錯了,求您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往后一定——”

  “滾!”

  蕭信抓著她的脖頸,猶如捏著一只小雞一般,狠狠地砸在墻上。

  “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有膽子指使他的兵將南下當叛軍,沒膽子去伺候他的兵將嗎?

  光吃不干的賠錢玩意,活著還不如物盡其用得了!

  赫連太妃眉頭微皺,適時地開口。

  “信兒,迎春是母妃的貼身婢女,伺候母妃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如今日之事,給母妃一個面子……”

  蕭信抬頭,混不吝道:“怎么?放了她,難不成讓母妃去撫慰將士們嗎?”

  赫連太妃面色巨變,“你在說什么混賬話!這就是你跟你母親說話的態度嗎?!”

  蕭信半點不怵她。

  “偷自己兒子的兵符,將自己兒子逼上反賊之路,這就是你當母親的態度嗎?”

  赫連太妃眸光冷厲,“母妃這么做,又是為了誰?”

  “這天下本來就該落到你頭上,卻因為那蘭氏從中作梗,兜兜轉轉被一群蠢貨給掌控!”

  “母親為你奪回天下,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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