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263章 漠不相識
  蘭溪的回京之儀程還算順利。

  一個月前,駐扎在木家寨的大半蘭家軍,在得到凌統領的傳訊后,便啟程趕至揚州。

  但王宅所在,實在太過隱秘。

  沿著麗水之濱,尋了近個把個月,都未找到那王城城郭的入口。

  只是把守在揚州以南進揚州的要塞之處,等待蘭溪的歸來。

  因為數月前,暗衛將蘭衡送回京城時,已告知了蘭家軍蘭溪性命無礙,因此,蘭家軍一邊在群山之中尋找王氏的蹤影,一邊在此地駐扎等候。

  他們的主子,不日之后定會啟程回揚州,路過此地!

  微風習習。

  枝影橫斜。

  兩駕輕便的馬車自密林深處駛來。

  趕車的馬夫皆帶著灰色的廣沿蓑帽,穿著灰色的長衫,卻并不似普通的車夫,周身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華貴安靜之氣。

  由以第二輛駕車的馬夫為最。

  長帽擋住了他的上半張臉,只露出下半張精致挺拔的鼻唇和頜線,堅毅如松。

  他聲音亦清冽如松石。

  “嫣然,身子可好些了?”

  馬車內,符吟霜歉疚的聲音傳出來。

  “勞兄長記掛,太陽穴上涂抹了些太后娘娘送來的藥水,如今好多了。”

  從王城出來到揚州這一程,一路驕陽似火,日曬難耐,雖然有樹蔭叢林做遮擋,但坐在轎中,難免悶熱難耐。

  符吟霜身體較弱,剛剛險些中暑暈過去。

  好在蘭溪早有準備,命凝霜將防暑的藿香藥水送來,緩解了這符吟霜的燃眉之困。

  符吟霜的聲音,在車廂內虛虛的響起。

  “又走了近個把個時辰,兄長可要停下來休息一下?您平日里都是做著讀書提筆的文章功夫,甚少騎馬,更別說駕驅馬車行走山路……”

  “倘若父親知道了,定責怪我這個妹妹不懂體恤兄長了。”

  “無礙。”

  符吟霜提起父親時的親昵和自然,讓史泰和眉頭微動,眼底的晦暗之光,一閃而過。

  王氏,從老的到小的,再到有血脈之親的旁系外家,各個都不是簡單人物啊。

  明知道自己是冒充的身份,還能如此自如,如此坦然,他自愧不如。

  他至今都不理解,為什么父親要踏入王氏這場渾水。

  史氏的身份,難道還需要一個王侯之位來穩固嗎?

  無論這天下政權如何變幻,無論是哪位做了皇帝,又有誰家大姓敢不恭敬他們史氏?

  但父親,卻非要插足。

  他身為史氏嫡長子,擔負著史氏的未來,上有生養之恩,下有自我抱負,困于其中,實在無奈,只好親自上陣,看看這王氏兩家賣的什么官司,好在將來危難之時,能拉史家一把,免于災難。

  不過……

  他倒沒想到。

  宮里頭那位威名赫赫的蘭氏太后,竟然還有這樣一重身份,竟有一絲他們史家的血脈,是王氏出來的外孫女。

  史泰和抬眸,狹長的眸先緩緩落在前面那駕馬車上,雙手不由自主地勒緊了手中的韁繩。

  他有種預感。

  此次京城之行,定然精彩絕倫。

  不過精彩的背后,也必會隱藏著數種危機,一不留神,粉身碎骨。

  好在他一母同胎的妹妹嫣然,保全了自身,并未被父親強迫著參與進來,而這車廂內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王氏女,也像是個聰明的,看起來不會惹太大的禍事……

  萬般念頭滑過,卻不過一瞬間的事情。

  車廂內的符吟霜還要再言,忽然聽到前方趕車的王薪生,發出一道低喝聲——

  “何人在前方鬼鬼祟祟!”

  符吟霜坐在轎中,一動不敢動。

  史泰和勒緊手中韁繩,朝前方望去。

  而前方駕馬的王薪生,則再次發問,“在此擋路,想必是仗著幾分本事索要錢財了,你說個數,不高的話,小爺便當破財免災了。”

  王薪生是生意人,向來不喜歡打打鬧鬧那等事,能用和平手段解決的,便不會采用暴力沖突。

  更何況,身為江南最大的拍賣行的掌柜,他也出得起這個買路錢。

  王府地理位置偏僻狹隘,不便差用護衛和保鏢,他們這群隊伍,也只他和史泰和兩個男子。

  他是個瘸子,史泰和又慣會舞文弄墨的,不擅長打斗之事,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不宜在此與這亡命之徒起沖突。

  只是……

  揚州到王城這一路,民風淳樸,百姓生活富足,倒極少出現這種攔路搶劫的。

  也不知……

  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逃亡而來,淪落到此,落草為寇。

  樹林之中,傳來粗獷的笑聲,沒有多少邪氣,卻有故作的傲氣。

  “你小子倒有幾分膽色!我們兄弟也不為難你們!”

  “馬車中載了幾人?報上人數,男人五百兩一條命,女子三百兩一條命,好看的小媳婦……只收你一百五!”

  王薪生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

  這般要求,是在……找人嗎?

  不然為何按人頭收費,而且男女有別,這不符合普通強盜的邏輯。

  他們想找的……

  應該是年輕的貌美女子!

  王薪生眼底微閃,“不知,貌美女子……該如何認定?”

  樹影深處,笑聲桀桀。

  “自然是拉出來讓兄弟們評判了!”

  話音剛落,耳邊一涼。

  只見一道銀光閃過,他鬢邊的半截頭發被人削下,直擦過頭皮,差一點便削去他的半邊腦袋。

  明明是夏日,那盜匪卻如墜冰窟。

  有鬼!

  “女鬼”蘭絮從轎子中一躍而出。

  手持兩把利劍,橫在胸前,看向那密林深處,斥道。

  “鬼鬼祟祟算什么男人,有手有腳的東西不去做些正經的營生,攔路做這等喪盡天良的混賬事!”

  “有本事下來跟本小姐過過招,看看你有沒有那本事從本小姐手中拿走這二百兩銀子。”

  樹梢深處,那盜匪抓著那把被削下的頭發,氣不打出一處來。

  “也不知從哪蹦出來的野丫頭,不過是仗著自己眼力好,竟然在本大爺面前放出此等狂言誑語!爺爺一根手指頭便能捏爆你的腦門!”

  話音落下,盜匪早把領隊的吩咐拋擲腦后,掠開樹梢,從樹上一躍而下。

  手中的狼牙棒一揮,帶起烈烈風聲,就要往蘭絮面上砸去。

  馬車上,一直掀開簾子觀察外面動靜的蘭溪,看到這一幕,面色微變。

  “絮兒小心!”

  蘭溪的話蘭絮根本沒放在心上,她抄起手中雙劍,對上那狼牙棒,朝那舉著狼牙棒的大漢脖頸處刺去。

  “二小姐!!!”

  密林深處,突然發出一陣驚呼。

  那盜匪的同伙從林間躍出,雙眸是難以遮掩的喜悅,三兩下便沖到蘭絮身前,仔細辨認后,笑得眉眼不見嘴。

  “您回來了!”

  蘭絮和那持狼牙棒盜匪的動作都被定住。

  狼牙棒盜匪嗓音依舊粗糲沙啞。

  “什么?!”

  “這就是你們要找的人?這小娘皮就是你吹了那么久的領軍?”

  “就這小身板,你還天天在我面前吹噓?”

  那年輕些的盜匪一把推開那大漢,劈里啪啦道:“你懂個什么!可快住嘴吧!二小姐的本事豈是你三兩句能說清楚的?當年若非二小姐拉我一把,如今我這腿說不定都沒了呢!”

  年輕的盜匪一把扯下自己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張清秀卻布滿胡渣的五官。

  他單膝跪地,對蘭絮抱拳道:“二小姐,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小人,小人是趙軍啊!三年前在那次集訓里頭,小的失足墜崖,若非您及時搭手,親自下山營救,小的右腿壓在那石頭底下,早給壓廢了!”

  “二小姐您終于露面了!您不在的這段日子,咱們蘭家軍練起兵來都沒勁兒!”

  “太后娘娘不是去尋您了嗎?太后娘娘也在這馬車中?”

  一旁的狼牙棒大漢聽到這話,手中的狼牙棒都拿不穩了。

  “什……什么?!”

  “太后娘娘?!”

  他并非蘭家軍中人,而是木家寨里頭的好漢,木家寨被蘭家軍收編改制后,他因一手狼牙棒使得威風赫赫,從小在瑯琊山長大,為人灑脫大氣,人緣俱佳,便得了賞識,被收編為蘭家軍的隊伍之中。

  此次來揚州,也跟著南下,負責在前線打前哨,攔截過路之人以查詢明珠郡主的身影。

  他以為自家主子是個郡主。

  可今兒……

  怎么冒出太后這稱呼來了!

  難不成——

  馬車上,青色的繡著雙面紋荷花的簾子被拉開。

  蘭溪疏冷清淡又艷色難描的五官,撐著那一雙帶著壓迫感的鳳眸,落在車馬之外。

  她淡淡開口。

  “告訴凌統領,人已接回,即刻啟程回京。”

  “遵命!”

  趙軍咧嘴一笑。

  接著,又如同那崇拜偶像的少年一般,仰頭看著二小姐蘭絮。

  “二小姐!大家伙知道您回來了,定然樂的找不到北了!”

  蘭絮擰眉。

  往后退了兩步,警惕地看著趙軍。

  “你在說什么混話,本小姐根本不認識你。”

  趙軍噎住。

  不可置信道:“二小姐……你……”

  車廂內。

  蘭溪打斷了這場紛亂。

  “先別說那么多了,既然你等在此,想必凌統領便在不遠處。”

  趙軍抱拳,嗡聲道:“統領等人就在一里之外的官亭處,半刻鐘便到了!”

  “好。”

  蘭溪松開車簾,聲音冷澈。

  “在前引路吧。”

  “遵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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