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274章 深夜落紅
  謝爽坤萬萬想不到,只是例行過來查個脈搏,竟能牽扯出多年前他幾乎都快遺忘了的往事。

  他有些心驚,有有些擔憂。

  蘭府那件事啊……

  謝爽坤記憶回轉,停在那一日。

  當年,他年輕氣盛,一時口快,多說了兩句,顯露了些本事,回去之后便后悔了,再也不敢去蘭府了,唯恐被揪著盤問。

  之后,便隱姓埋名以歸鄉為由,逃離京城,只等京城的風波過去,聽說那蘭夫人難產離世已下葬了,這才敢歸京。

  十幾年過了,此事他都快忘了,怎么如今又被揪出來了。

  還是當年……

  謝爽坤跪坐在地上,低著頭久久未言。

  蘭溪勸道:“你便是不說實話,哀家也能查出真相。”

  “畢竟全大安朝又不是死絕了,只剩你一人。”

  “只是哀家若從旁人口中,得到了不一樣的消息,到時,只怕哀家不會輕饒你這欺瞞之罪。”

  這是實打實的以勢壓人了。

  但不得不說,這招極為好用。

  謝爽坤略作思忖之后,便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弊。

  左右是蘭氏的家中事,如今的蘭太后作為蘭氏的嫡長女,想了解蘭氏的過往,于情于理都說得過去。

  況且,正如蘭太后所言,他今日說了謊,有朝一日查出真相,蘭太后豈能輕饒他?

  沉吟之后,謝爽坤只能在心里嘆一聲倒霉,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

  “微臣確實有家學傳承,在診脈一道上,有些奇淫巧計罷了。”

  “當年給蘭夫人診脈時,年少輕狂,急于表現,又發現蘭夫人的脈搏,確實同常人有異,要比尋常孕婦更劇烈些……”

  他緊皺著眉頭,似又想起隱秘之事。

  道:“不對……”

  “當時院里是有兩位夫人對吧?另一位應是蘭夫人娘家的妹妹。”

  “坐在帷帳后頭讓微臣診脈,微臣……”

  謝爽坤語氣遲疑。

  “微臣……竟也忘了,當時是先給蘭夫人診脈,還是先給另一位夫人診的脈……”

  “只記得其中一位夫人脈搏淺淡,另一位跳動的異常激烈,似是有雙胎之象……”

  他這話說完,蘭溪久坐在座椅上,如同僵住一般,遲遲未動。

  那些盤旋在心頭的疑點,那些幾乎快被她忽略的細節,在此刻,交織成線,為她織成一張即將瀕臨真相的大網……

  為什么妹妹和符吟霜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為什么當初的王函在生子之后匆匆離開。

  為什么母親懷孕之后,房里伺候的貼身婢女,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無一人存活……

  在去揚州之前,她這輩子包括上輩子,都未想過這層問題。

  因為在她看來,父親后院干凈,家中主母只有母親,外頭又沒有什么其他的叔嬸伯父的威脅,母親的死亡,絕對是個意外,不存在陷害與暗害的情況。

  但隨著府中找到的那張畫的出現,隨著那段被封藏的往事被慢慢揭開,母親的真實身份慢慢顯露于水面,其中的疑云也越來越重。

  面容一模一樣的符吟霜和妹妹。

  去揚州途中救下的秦姨娘,臨死之前對她說的話。

  王氏的反常,王函的躲閃,還有如今這謝爽坤的坦白……

  完全打破了蘭溪曾經的認知。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將那份慌亂泄于人前。

  對地上的謝爽坤道:“你再回憶一番,當時有雙胎之象的,到底是哀家的母親,還是那位姨母?”

  謝爽坤猶豫了一瞬后,搖頭,“回太后娘娘的話,確是時間久遠,微臣記不太清了,微臣以性命起誓,絕不敢欺瞞。”

  蘭溪自然能看出來他話中的真假。

  也不再逼他。

  當年的人只要沒死絕,她順著線索定能找到當年的真相,只是需要些時間罷了。

  “今日之事,莫要向任何人提起。”

  蘭溪垂眸,語氣平靜,卻帶著淡淡的殺氣。

  “若哀家從任何人耳邊聽到此事,哀家都會算在你的頭上,知道嗎?”

  謝爽坤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拼命點頭。

  “太后娘娘放心,微臣別的不敢說,嘴確實極嚴實的,絕不會泄露半點。”

  蘭溪又囑咐了幾句后,這才放他離開。

  他走以后,那一直僵坐在角落,呆若木雞,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呼吸的柳氏,慌慌張張地起身,也要同蘭溪作別。

  “奴婢唐突,今日驚擾到太后娘娘了……奴婢這就離開……”

  蘭溪看著她那蒼白的面色,唇角扯出一抹淺淡的笑。

  “你放心,你是伺候過母親的人,哀家不會拿你怎么辦。”

  “哀家會賞你一筆銀子,等你那兒子安全后,帶著你的家屬,離開京城,永不回此地,可能做到?”

  柳氏忙不迭地點頭,“太后娘娘放心……”

  蘭溪這才放她離開。

  盯著那快步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喚來了伺候在外的凌統領。

  “去。”

  “查查當年母后的貼身人,如今都在何方,是否各有存活。”

  “遵命!”

  ……

  今夜,注定難眠。

  子時三刻時。

  桑桑見了紅。

  慘叫聲驚醒了整個芝蘭殿,棲息在疏影橫斜中的蟲鳥,都被那尖叫聲給震碎夢境,四散飛走。

  桑桑驚恐地看著那床單上的血漬,一巴掌抽向那點著燈,過來為她清洗下身的宮女,厲聲尖叫——

  “太醫呢?快點叫太醫來啊!”

  “我就知道蘭太后那個老妖婆不懷好心,她哪里是讓我來芝蘭殿養胎的!她是想害死我跟肚子里的孩子啊!”

  “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她蘭溪如此謀財害命良心不會痛嗎?”

  “老天爺,你睜開眼看看啊——”

  “雷劈死這個惡毒的女人吧!”

  ……

  殿外。

  她口中的惡毒的女人,外罩著一件鵝黃色的披風,猶帶著困意的雙眸中,掠過冷色。

  耳邊是桑桑不停歇的罵聲。

  眼睛落在那滿院燈火和跪了一地的宮人身上,問道:“去請太醫了嗎?”

  腮雪點頭,“回娘娘,半刻鐘之前已叫了太醫,估計馬上就到了。”

  蘭溪復又看向那跪在最前排的幾個宮女。

  “你們都是桑桑的貼身大宮女,是嗎?”

  三個宮女雖然身體抖如涮糠,但本能讓他們連連點頭。

  蘭溪又道:“從今天下午到夜里,你們主子都用過什么稀罕的東西?吃過什么?”

  宮女們對視一眼,哆哆嗦嗦道。

  “都是平常妃嬪的份例,由御膳房統一送來的晚餐,衣服器皿……也都是腮雪姑娘提供的……”

  桑桑從冷宮里帶出的東西沒有幾樣。

  剩下的幾乎都是到了芝蘭殿后,蘭溪命腮雪為其置辦的。

  雖稱不上華麗奢靡,但也都是精致有余的器物。

  足以配桑桑的身份了。

  可這些東西都是蘭溪的心腹腮雪姑娘親自從庫房里找的,交接過程皆是自己人,怎會有問題呢?

  但為了謹慎起見,蘭溪還是吩咐道。

  “屋內一切擺設器物,全都查清來源,從哪兒搬來的,經過誰的手,所有的脈絡和流程,一步不差的弄清楚。”

  “再差工匠過來,將這些器物衣服都查探一番,看看里頭是否藏有暗物。”

  “還有……”

  蘭溪沉吟了兩吸,繼續吩咐,“桑桑下午到挽上吃過的喝過的東西,皆去翻出來,一一試毒。”

  “你們這些所有貼身伺候的人,待會兒將今日做了什么,去了哪里,都匯報清楚以備案。”

  蘭溪有條不紊地吩咐著后續的工作,屋內,桑桑的尖叫聲,也越來越凌厲。

  骯臟的字眼帶著艱澀的辱罵聲,全都算在蘭溪身上。

  一旁的腮雪聽的臉都黑了,拔腿就想沖進去回懟過去。

  “我們主子若想害你,怎會將你接到芝蘭殿親自照顧,還好吃好喝地養了你一個月?!”

  “我呸!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東西!”

  “就你這般的人,我們主子但凡對你動手,比捏死一只螞蟻都簡單!”

  “不好好留著力氣照顧肚子里的胎兒,在那大喊大叫——”

  腮雪想沖進去,被一旁稍微冷靜些的凝霜給攔住。

  凝霜悄聲道:“主子已夠厭煩了,你可別再沖進去繼續給主子惹麻煩了。”

  有腮雪咬唇,看了那邊緊皺眉頭的蘭溪一眼,到底沒再忍心沖進去。

  心頭,卻將那不知好歹的桑桑罵了十遍百遍。

  直到——

  太醫來了。

  來了不止一個。

  三四位上了年紀的太醫,由身后的藥童拎著藥箱,姍姍來遲。

  看見站在臺階上的蘭溪后,屈膝準備向蘭溪行禮,卻被蘭溪攔住。

  “人命要緊,別再行這些虛禮了,先去看看桑桑姑娘吧。”

  “是。”

  太醫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不再推辭,快步進了殿內。

  剛進去時,那大殿內還能傳來桑桑嘶啞的罵聲。

  可不知怎么回事,罵聲突然截然而止,變成了氣惱的抽氣聲。

  蘭溪眸底滑過困惑之色,盯著那緊閉的房門,等了約半炷香的時間,剛才進去的太醫才推開殿門,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托娘娘的洪福,桑桑姑娘腹中的胎兒算是保下來了。”

  保住了?

  蘭溪又驚又喜。

  接著問道:“可能查出是什么原因流血嗎?”

  太醫恭聲道:“桑桑姑娘身子本就虛弱,又不知什么原因,曾在半年前耗費了大量精血,對身子骨的影響極大,一旦懷孕,更是得好好將養,否則極容易發生流產雪崩之事。”

  “畢竟……生育,可是女人的鬼門關啊。”

  “桑桑姑娘這情況,便要更復雜些。”

  “若非腹中胎兒生命力旺盛,這一胎早就流了!”

  “今日見紅,只是個意外。孕婦懷孕期間,會因為作息和飲食問題,造成小范圍小數量的見血,并不影響胎兒的健康發育。”

  “但卻不能不重視,否則營養不足,只怕孩子將來即便出生了,也會有些難以承受的家庭意外。”

  蘭溪一一記下,又問,“今日見紅,往后還需注意些什么?”

  太醫略提了幾味湯藥,讓蘭溪選了一樣,而后道。

  “之后得每日定食服用安胎藥,直至生育。”

  蘭溪點頭應下,又向其他太醫討問了幾句,確定該知道的消息都知道了后,吩咐凝霜將這些太醫們恭送出去。

  殿內,尖叫聲驟停。

  殿外,太醫走后,諾大的院落愈發清冷。

  剛才還溢出各色尖叫聲的內殿,此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雞一般,尖叫聲戛然而止。

  蘭溪進了內殿。

  殿內杯盞狼藉。

  蘭溪看著在她腳背旁邊的,被摔碎了的玉壺,皺眉道:“這玉壺是貢品,價值何止數千兩銀子,你這般魯莽摔碎了,難不成將來叫你賠?”

  桑桑靠著玉枕坐在床側,想到自己近日來的乖覺和剛才的罵聲,忙不迭地別開臉,不敢再看蘭溪。

  “奴婢只是……只是一時沖動。”

  在她心中,蘭溪是永遠洗不白的。

  即便將她從冷宮中接出來,安排在此處,那也絕不是因為善心,而是背后有其他的算計和籌謀。

  所以別看她平日該吃吃該喝喝,但從未放下過半點戒心。

  但凡是從其他人手中接過的食物之類,她都會自己先聞了,再確定其中是否有那幾樣常見的滑胎藥。

  做好諸多準備后,才會稍得安寧。

  原本今日她睡得極早的。

  可睡著睡著,不知怎的,做了許多噩夢,也察覺身下一片濕意。

  急忙吩咐宮人掌燈。

  等她看到床上的大片血漬后,她的理智瞬間崩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蘭太后的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的!

  她好吃好喝在芝蘭殿養著她,就是為了有這么一遭,名正言順地將她除掉!

  新仇加舊恨積攢在一起,桑桑這才不顧一切地罵起來蘭溪,將今日的怨氣與火氣全發出去……

  可她卻沒想到,這孩子……還在。

  之所以會落紅,是因為她身體的原因……

  這么一番折騰,饒是臉皮厚如桑桑,此刻也感覺到羞惱。

  沒看蘭溪,盯著地上地磚的縫隙,訥訥道。

  “妾身一時莽撞,錯怪了娘娘,還請娘娘責罰\……”

  蘭溪沒有回應。

  她沒工夫和一個情緒時常處于崩潰邊緣的人溝通。

  她只盯著地上的狼藉,皺眉,聲音平穩。

  “這就是你的一時沖動嗎?損失了幾乎上萬兩的銀子?還鬧得芝蘭殿滿宮喧嘩?”

  “如今,拍拍屁股一句認錯,便想要哀家輕拿輕放?”

  “你當哀家這是廟里的許愿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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