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279章 長舌太監
  凝霜湊到前來,就著那明亮的天色,看著那字跡和筆畫,還有落筆處的停頓,仔細辨認了好大會兒,才緩緩點頭,語氣中,帶著難掩的驚訝。

  “主子,這著墨和力度,確實是皇貴妃娘娘的字跡。”

  “至于這圖……”

  凝霜猶豫道:“倒不知是誰畫的了。”

  蘭溪神色愈發凝重。

  “這圖,是從韋如霜幼年居住的京郊農莊處尋來的。”

  “韋如霜被養在鄉下,為了回京,不僅上下犒勞,還和鄉里的里長打牢了關系。”

  “用了許多大安朝不曾使用過的農具圖紙,換來了里長的善意。”

  “此圖,只是其中之一。”

  “蕭長卿和韋如霜之間的異常關系,哀家皆看在眼里,說是寵愛吧,處處忍讓,要什么給什么,確實有寵愛的樣子。”

  “但哀家從蕭長卿和韋如霜彼此的眼底,看不出半點他們之間的情誼。”

  “這絕不正常。”

  “于是,哀家便差了探子去細細查詢查她的生平過往,任何細節都別放過……發現了這個秘密。”

  “哪個尋常的婦人,能繪制出如此多的農具圖。”

  “更何況,韋如霜身上豈止有農具圖?”

  蘭溪眸光愈發深晦,狹長的鳳眸微斂,泄出凝重和擔憂之色。

  “你看她入京之后做的那些事,她名下鋪子里推出的各種新奇玩意,從衣食住行到紙文筆墨……”

  竟然,還制作出一款用木炭就能寫字的硬筆,不用磨墨不用隨身攜帶硯臺,就能在紙上書寫,痕跡鮮明且不考驗腕力。

  此物一出,不僅風靡京城,已擴散至全國,備受追捧。

  只是此物雖新奇,但制造方式卻極為簡單,被商家聞風后,四下模仿,精益求精,借著這碳筆的東風,已賺的盆滿缽滿,不知凡幾了。

  韋如霜經營的鋪子,反而在同行的擠壓之下,經營狀況不如從前,被各方勢力虎視眈眈。

  就連蘭溪手中的蘭氏商行,都涉及到了關于炭筆的交易,靠著從松江得來的優質炭源,成為了供不應求的存在。

  一樁樁新奇的物件,一個個新奇的玩意,從韋如霜手中流轉出去,不僅是蘭溪,京中的其他勢力,皆盯上了這韋如霜這個金子做的寶盆,只是因為她姓韋,又是陛下的寵妃,所以大家明面上,誰也不敢動心思。

  將那手中的圖紙和字跡放回原位后,蘭溪緊皺的眉頭遲遲未松開。

  她有種可怕的猜測。

  據說方城一戰,樞北王潰不成軍,十萬大軍能活著離開的萬中無一。

  這一切,皆因那邊發生了一場地動山搖的變故。

  有人說是神跡,有人說是奇兵,有人卻說是山火,總之眾說紛紜,但結果卻指向相同。

  那就是原本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被這一場殲滅之戰,徹底震懾住,不敢再貿然露出自己的獠牙。

  蘭溪身在后宮,手握蕭氏一半的權柄,自然知道,蕭氏并未什么有什么神兵天住,更不存在秘密培養的奇兵。

  之所以會大敗漠北,一定是在她離京的這段日子里,后宮及京中發生了她無法預料的,了不得的變故。

  京中,最大的變故,就是這位走馬上任的皇貴妃韋氏了。

  無論是京中,還是后宮,亦或者說是整個大安朝國土所輻射的范圍,皇貴妃那些層出不窮的新鮮玩意,她的名號……

  遍及四海。

  比她蘭溪的名聲要好聽多了。

  是不世的奇女子。

  蘭溪甚至有個瘋狂的想法。

  也許前線之事……和韋如霜有關?

  不然憑什么蕭長卿會對她處處忍讓?寵愛有家?

  憑一個表妹的身份嗎?

  韋清荷也是他的表妹,卻不見他有多少憐憫和關愛。

  憑愛意嗎?

  蕭長卿有愛嗎?

  蘭溪不信的。

  唯有利益才能讓蕭長卿妥協的,這是她和他合作共識。

  “明日皇貴妃要為帝后守夜之事,也別瞞著,好讓皇貴妃的溫淑賢良,能廣達京城,也算全了皇貴妃這份品性。”

  蘭溪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韋如霜。

  人只有在最猙獰最不堪時,才會暴露出最后的底牌和本性。

  蘭溪其實有過猜測,韋如霜這般姿態,會不會是同她一樣,是活過了兩輩子的人,是穿越而來的。

  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多新奇詭異的東西。

  但是前世她活了十年,雖然在冷宮,但也知道那個時代的模樣。

  絕不會出現這些東西!

  細想下來,竟覺得有些詭異了。

  剛回宮時,她還聽到有宮女私下傳話,說這位皇貴妃娘娘,不是天神下凡,便是妖孽轉世……

  那時她覺得無比荒誕,將管教這群宮女的嬤嬤,好生訓斥一番,讓她督促宮風,不得再出現這等神鬼言論。

  可如今回宮數月,在其中浸淫良久,她甚至也有種錯覺……

  蘭溪不敢再深想,驟然起身,看向外頭漸漸垂落的日頭。

  對凝霜道:“椒房殿的裝飾都布置好了嗎?”

  明日帝后大婚,便要在椒房殿入寢,如今雖是皇貴妃執掌宮權,但若到時大婚出了紕漏,她這個太后也難辭其咎。

  凝霜恭聲道。

  “已按照最高格的規制進行布置了,一應器物都從皇庫中取用,宮殿的裝飾,不是稀世珍品便是名家名作,比咱們芝蘭殿奢華多了。”

  蘭溪聲音淡然。

  “芝蘭殿算什么?昨日黃花罷了。”

  “哀家不過是一個罪帝的皇后,罪帝失蹤,哀家得了幾分臉面,才成為太后,能得些臉面,怎么能跟皇后比?”

  “再說了,我蘭家雖是百年世家,但如何跟史氏相提并論?”

  “蘭氏女想成為皇后,朝堂內外還是會有爭議的,但如現在這般,史氏女做皇后,連帝王都不會有什么意見。”

  “朝臣百官甚至覺得,這是史氏給皇帝臉面。”

  “所以,此次大婚,不僅要辦,還要辦的轟轟烈烈,十里紅妝,要把當年哀家出嫁時的氣氛壓下去,成為這京城里最轟轟烈烈的事。”

  “哀家,也祝陛下和皇后,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恩愛余生。”

  嘴上說著祝福的話,心里想著祝福的事,連掛在面上的喜悅,都清晰而明確,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立在她旁邊的凝霜,卻從那語氣中,聽出了許多難以言喻無法說明的落寞之意。

  是啊。

  陛下大婚。

  蕭長卿不僅是如今的一國之帝王,更是曾經對主子傾心相待的郡王爺啊。

  那個為了給老爺活路,將那半份太歲讓出,又輾轉大安朝,搜盡一切珍惜之物,只為討主子開心的郡王爺啊。

  也不知……

  陛下此刻,是喜,是憂。

  乾清宮。

  掌宮太監岳公公手捧著明紅色的帝王喜服,伏跪在地上,聲音恭敬,可你仔細聽下去,卻能聽出其中的幾分焦灼之意。

  “陛下,您試試這喜服是否合身吧?”

  “明日,便要大婚了……”

  明日,便要大婚了,可陛下連喜服都未試穿,人人都傳說陛下對這樁婚事極為滿意,不惜置辦九百九十九抬聘禮,以邀史氏女入宮。

  可只有陛下的身邊人,諸如他,諸如薛乾大人,才知道陛下的心思并不在此。

  也不在國事之上。

  他不是陛下的潛邸舊人,不清楚陛下曾經的過往,但薛乾大人作為陛下最青眼的寵臣,卻總是露出一副了然卻無奈的表情。

  他詢問過,可薛乾大人卻守口如瓶。

  他也猜測過是否是因為皇貴妃的原因。

  陛下寵愛皇貴妃,對她縱容至極,甚至允許她隨意出入御書房。

  也許,陛下是覺得有愧于皇貴妃?

  也不可能啊。

  女子對男人來說,本就如衣物一般,沒有得不到的,只有想不想要的。

  更何況,在百姓家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了,更何況在帝王家呢?

  試問世上有誰能守著一個女子過一生的?

  連他們太監都不行啊。

  他們太監在宮中也有自己相好的宮女,也有自己的對食,可時間久了,覺得厭倦了,便也想換個口味試試。

  陛下那可是帝王啊,天底下什么樣的女子得不到哄不來?

  只要招招手,有的是女人撲上來。

  皇貴妃生氣了又如何,左右不過是舍些銀子和寵愛便能哄過來的事情,陛下何苦為此擔憂。

  岳公公跪在地上,捧著那喜服,正胡思亂想漸入佳境時。

  聽到蕭長卿問他。

  “芝蘭殿如何?”

  岳公公手中的喜服一抖,一時沒反應過來。

  芝蘭殿?

  和芝蘭殿有什么關系?

  下一刻,他靈機一動,似是明白了什么。

  急忙道:“回陛下,桑桑姑娘一切安好。”

  “今日去給桑桑姑娘請脈的太醫,已過來回過話了,說桑桑姑娘近日用藥膳補著,安胎藥日日配著,倒沒有血虛之象了,胎兒也極為平穩。”

  岳公公說著說著,扯出一副男人才懂的笑。

  “陛下如今可是雙喜臨門啊。”

  “名門皇后即將入宮為陛下操持后宮,到時候定能將后宮為陛下打理的井井有條,讓陛下放心地在前朝處理政事。”

  “桑桑姑娘也即將誕生龍子,陛下往后也不用再受前朝大臣的責難了。”

  “陛下大喜啊!”

  岳公公以為自己知道了陛下不悅的焦點。

  也許,是那位住在芝蘭殿的桑桑姑娘,曾經的桑貴妃,如今后宮之中,唯一的懷孕的嬪妃。

  也對啊。

  岳公公恨不得給自己腦袋上來兩下。

  想了那么一圈,怎么就沒想到桑桑姑娘身上。

  那位可是陛下唯一的潛邸舊人啊。

  那位可是陛下一封帝都成貴妃的桑桑姑娘啊。

  傳說,她似乎曾救過陛下一命。

  這樣的白月光,肯定值得陛下為她憂慮擔心!

  岳公公急忙寬解蕭長卿。

  “陛下不必憂慮。”

  “桑桑姑娘不會怪您的。”

  “桑桑姑娘的出身不足,有貴妃之位已經是您最大的體諒和疼寵了。”

  “就算您給了她皇后之位,前朝的大臣們也都不會答應啊!”

  “如今桑桑姑娘雖有了身孕,將來或許會誕生出您的長子。”

  “但長子有長子的隆寵,無論如何寵愛,那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若過于寵愛一個沒有家世的妃子,您那不是對桑桑姑娘好,而是將桑桑姑娘架在火炭之上,讓她倍受煎熬啊。”

  岳公公突然就想通了。

  怪不得桑桑姑娘被陛下打入冷宮,還能復寵,還能懷孕,還能被陛下如此呵護對待。

  原來,陛下的心在她那邊啊。

  早該想到的。

  岳公公深恨自己的反應慢。

  正想再說些什么,聽到那素來話少淡漠的帝王,用一種極為嫌棄的語氣道。

  “你若再這么胡說八道,朕看你也不必在御前的位置浪費時間了。”

  “做一個掌宮太監實在是屈才了,朕聽聞后宮新來了一批宮女太監,正在由管教嬤嬤教著學宮里的規矩。”

  “那些管教嬤嬤們雖然禮儀得當,但為人實在枯燥乏味,講的沒有一點興趣。”

  “你這般口舌,就適合去做管教嬤嬤,定能將宮女太監們訓得服服帖帖。”

  “如何?”

  岳公公傻眼了。

  陛下什么意思?他又不是那等長舌婦!

  他只是,只是……

  只是擔憂陛下因為此事想不開,這才勸導了幾句,早知會被陛下嫌棄,他還不如不開口!

  岳公公又扯回自己的正題道。

  “陛下不如試試這喜服是否合身?”

  今日不試,明日直接穿上若不合適不妥當,出了什么差錯,在那等莊嚴肅穆的地方,可是砍頭的責任啊!

  他這個主管太監首當其沖,別說是砍頭了,能留他一個全尸都是祖宗保佑!

  因此,岳公公就如那奮力推銷自己商品的店鋪老板一般,又將那正紅色的厚重喜服,往前推了幾寸。

  “陛下——”

  蕭長卿的眸光終于回落,從那碧穹藍天冷意漸漸深長的天色,落回店內,落回那衣衫上。

  刺目的紅,讓他的瞳仁也暈染上幾分血色。

  他有些不堪地別開臉。

  聲音冷淡。

  “都是工匠量體裁衣,按照朕的尺寸做的,能有什么意外?”

  “不必試了,你收好便是。”

  蕭長卿說完,不耐地擺擺手。

  “出去吧,朕一個人待會兒。”

  那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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