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亂金闕 > 第284章 親密接觸
  時間在某一瞬間,似乎不存在了。

  她抬頭,在他的懷中,在燈火熹微中,看著他那泛青的眼瞼,心底忽然涌出一股難言的酸楚和委屈。

  何至于此呢?

  她問自己。

  可從前世到今生,樁樁件件逼她至此。

  逼退她對人間的溫情與愛意。

  逼退那幼稚到可笑的兒女情長。

  逼退她的柔軟。

  讓她全身鎧甲,渾身尖刺。

  連脫口而出的話,都尖銳無比。

  “哀家往你后宮為你娶了那么多妃子,你都沒有抱夠嗎?”

  “何必做出如此輕薄孟浪之態。”

  “哀家數到三。”

  “若你再不松手,別怪哀家不客氣。”

  終于,在第三個數脫口而出之際,在蘭溪眸中隱帶殺意之時,蕭長卿往后退了兩步,松開了她。

  掌心,仍有余溫。

  卻可恨如今已是秋日,空氣冷薄如冰,掌心的溫度不過瞬間,便被冰冷的空氣帶走。

  只余滿腔的酸楚。

  蕭長卿聲音微啞。

  “是朕唐突了,請太后見諒。”

  蘭溪有些厭倦地擺手,“是有心還是無意,哀家也懶得與你計較了。”

  “更深露重,陛下請便吧。”

  蕭長卿看著她眉間的倦色,喉間微動。

  “朕那邊有南海新進宮的燕窩,不如差人……”

  “不必。”

  蘭溪斷然打斷,對他的態度,如避瘟疫一般。

  “那等好東西,陛下還是留著給后妃們賞賜吧,哀家也不差你這么一點。”

  蕭長卿話堵在胸口,心底深深嘆了兩聲。

  “若有什么需要,盡管向朕提。”

  蘭溪卻忽然想起一事,挑眉看他。

  “明日皇貴妃在椒房殿外守夜,陛下夜間動靜可得小些,別吵得皇貴妃一夜無法休息……”

  她提起這茬,本意是為了激怒蕭長卿,以報復他剛才的失禮舉動。

  可蕭長卿卻并未如她所料一般,面上有任何惱怒之色。

  而是眸光微抬,清冽如池水。

  問她。

  “何必跟一個不懂事的晚輩過不去呢?”

  蘭溪心頭火蹭的漲上來。

  “怎么?你覺得是哀家在刁難她?連緣由都不問,便開始向著你那好表妹了?”

  蕭長卿失笑,無奈道。

  “你知道的,朕不是那個意思。”

  他只是覺得如韋如霜之輩,實在沒必要在她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跟她置氣,傷了身委屈了自己,實在得不償失。

  可蘭溪因為剛才親密接觸一事,已失了分寸,此時哪還能分辨他話中的真意?

  更何況,在她這里,蕭長卿向來沒什么好名聲和信譽可言。

  因此,蘭溪冷笑道。

  “可惜了,哀家做了你們之間的惡人,這惡人的名聲怕是要擔一輩子了。”

  她又道:“既然陛下如此擔憂皇貴妃,不如今夜就宿在皇貴妃處吧。”

  “不然之后帝后大婚,一個月的時間,陛下按照祖制,都只能宿在皇后處,冷落了陛下的心頭好,難免不妥。”

  蕭長卿被她話中的尖銳給刺到,動了動口,想解釋什么,卻覺得越解釋越是錯,還不如閉口沉默。

  只好道。

  “時間不早了,太后也早些休息吧。”

  一身青衣,消失在素冷的院落中。

  恰好院中枯黃的梧桐樹葉大朵垂落,砸在他的肩上,暗金色的紋路在他肩上回轉后,又徐徐墜地,平生出一種蒼涼的落寞。

  蘭溪忽然抬頭,看向院中那道漸行漸遠的青色背影。

  她有一種突生出來的預感。

  似乎,他這一生,再也不會穿青衣了。

  蕭長卿離去后,蘭溪又點了新的燭火。

  凝霜想進來收拾剛才那被意外打散的香爐,卻被蘭溪攔住。

  “不必進來,哀家自己處理就好。”

  她俯身,將地上的香灰清掃干凈,想起剛才突生變故之前,她和蕭長卿的對話。

  “你說這世上……是否有死而復生之人?”

  蘭溪聽到蕭長卿這么問時,還以為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堪破了。

  驚慌錯亂之下,難免手腳失靈,差點被香灰燙到。

  可此刻,蕭長卿走了,她冷靜下來再回憶起他剛才的問話,心頭的疑竇滋生……

  不對。

  那會兒,她們不是在聊她。

  而是在聊韋如霜。

  蕭長卿作為韋如霜的枕邊人,作為韋如霜嫡親的表哥,應該比她更清楚韋如霜的情況吧?

  他這么問的意思……難不成是懷疑,韋如霜是重生之人?

  但絕不可能。

  韋如霜所做之事,樁樁件件都怪異異常,絕不是多活了十幾二十年,便能做出來的。

  而且,她也曾暗中派人,旁敲側擊地在私底下試探過韋如霜。

  她對于未來要發生的事,并未有任何預知和判斷。

  重生一事,絕不可能。

  但除了重生,世間還有其他辦法,能讓人一夕之間,性格大變,成為另一個人,擁有閨閣女子所不曾擁有的本事嗎?

  不知怎得。

  蘭溪忽然想起幼年時,在父親懷中曾經讀過的那些志怪故事。

  故事上講,這世上有很多妖媚靈物之流,大都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但偶爾也會因為各種機緣巧合,來到人間,附身到將死之人身上,借這半生半死半陰半陽的軀體,體驗一把人間。

  難道,這韋如霜便是那妖怪精靈之流嗎?

  這也太荒誕了吧!

  可除此之外,又能如何解釋她的異常呢?

  故事中還說,大部分妖怪精靈,都是與世無爭之輩,以一個平凡人的視角,體驗過這一生后,會在凡人的軀體經受不住時,再回到深山之中,精心潛修,等待下一個機緣。

  唯有那些心懷叵測,被世間繁華迷了眼的心智不堅定的妖怪,才會在紅塵之中,開始弄權做福,借助自己的微末技倆,禍亂朝綱,危害百姓……

  韋如霜如今看來,并沒有禍亂朝綱的本事。

  但這層出不窮的招數,還有那不可控制的性格,誰知道,會在未來,發生怎樣的意外?

  蘭溪心頭的警惕之意,越來越重。

  韋如霜究竟是人是鬼,她一定要查探清楚!

  ……

  同樣滿腹心思的,還有離開芝蘭殿的蕭長卿。

  他并未回乾清宮,也未同蘭溪所言,去看望皇貴妃韋氏。

  而是屏退了侍衛和太監,沿著漆黑的宮道,思索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有多久了,他從沒見過蘭溪這般失態。

  動作慌亂,神清倉皇,好似被人踩住了尾巴一般,拼命地掙扎。

  他當時問的是什么?

  這世上……是否真有死而復生之人?

  之所以會這么問,皆是因為韋如霜。

  韋如霜自稱是從另一個時代死亡后,來到這個世界上,成為了韋氏的七小姐。

  還說,他同她一樣,也是從那個地方過來……

  那個名詞……

  穿越,是嗎?

  蕭長卿無法想象,更無法用前半生所學到的知識和本事來分辨與理解。

  他嘗試著詢問蘭溪,也實在是因為,此事無人可溝通。

  但蘭溪的反應,卻讓他本就念念不安的心境,變得愈發混亂。

  所以……

  蘭溪也聽說過死而復生之事,對嗎?

  不……

  若只是單純的聽說過,絕不會露出那般……

  難不成,蘭溪也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

  不。

  不可能。

  蕭長卿下意識地就否認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他觀蘭溪的言行舉止,完全符合一個大家貴女的身份,更符合這個時代的身份。

  相反,韋如霜的行為舉止,則格格不入,一眼便能分辨出她的不適應和不認同。

  蘭溪,除了戾氣重些,殺氣重些……

  蕭長卿拼命回憶和蘭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著想著,面前忽然浮現出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藏在他的記憶中,是他還未恢復清醒,還是個癡兒時,蘭溪經常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帶著憐憫、哀嘆、神傷、強壓的恨意,還有永無法釋懷的戾氣。

  那不是一個皇后,一個自小便是天之嬌女的貴女,所能擁有的眼神。

  眼神中的苦寒和痛楚,定是受盡了人間風霜和苦難,才能露出那般姿態的。

  可蘭溪前半生出身優渥,衣食富貴,十里紅妝嫁給了自己心愛男子,又被封為皇后,母儀天下,前后又遭受過什么非人的苦難呢?

  蕭長卿仰頭,看著天上懸掛的月亮,看著那愈發晦暗的月色,還有那漸漸攀升的烏云,腳步忽然頓住。

  他想起來了。

  韋如霜,據薛乾匯報,曾經是個懦弱溫吞的性格。

  在被附體重生后,變得鮮明主動。

  而幼年的蘭溪,少女時的蘭溪,在他僅存的那并不清晰的記憶中,是個溫柔熱情,純善無暇的人。

  在薛乾登基后,突然變得戾氣橫生,兇神惡煞。

  行動做事,果敢狠厲,斬釘截鐵。

  截然相反的性格,和韋如霜何其相似。

  他忽然覺得自己和蘭溪之間,不僅橫隔著蕭蘭兩氏的矛盾,不僅橫隔著諸多人名和各自為營的狼狽,甚至橫隔著,某種前世今生……

  秋風吹過,冷意透骨。

  蕭長卿忽然加快了腳步,朝那燒著燈燭的宮道上走去。

  他覺得比明日大婚更重要的事,是讓人從蘭溪入宮的第一日便開始查起。

  查查這其中,有多少未曾解開的疑團。

  乾清宮的燈,徹夜未眠。

  芝蘭殿的火燭,也燒了整整一夜。

  直到次日早時,才在凝霜愧疚心疼的眼神中,吹滅燈燭,將趴在桌子上睡著的蘭溪,扶著扶回床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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