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曉田來的時間里,嘉年正好處理下胳膊的傷。
他解下符箓繃帶,脫下法袍,拉起袖子。
曹木青的一拳打得他胳膊嚴重錯位骨折,小臂的骨頭都從他手肘的位置竄了出來,里面還斷成了三截。
他皺了下眉,將手臂平放在桌子上,用力一按,一陣骨肉撕裂之聲響過,骨頭被他按了回去,重新歸位。
那聲音聽得元武殿兩名少年少女直抽冷氣,可嘉年的臉色卻頗為平淡。
他用水法清洗過傷口,然后又取出針線熟練縫合,最后又用守歲宮秘制三色膏涂抹。
藥力生效,冒起陣陣白煙,同時還伴隨著烤肉一樣的油沸聲。
秦虎陽頭皮發麻,這是啥藥啊,怎么聽聲音跟王水似的,仙師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做完這些,嘉年盯著傷口,檢查了下血肉生長速度,滿意地點點頭。
法身的恢復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些。
秦虎陽小聲問道:“道長,不疼么?”
嘉年道:“還好,習慣了。”
“哦。”秦虎陽無比服氣。
曹靜女眼神微動,冷淡的面龐浮現出一絲柔和。
本以為他只是個仗著境界欺負弱小的渣滓修士,現在看來是自己誤會他了,還是有幾分骨氣。
曹木青問道:“你這藥的配方,賣不賣?”
嘉年道:“不賣。”
“那藥膏呢?”曹木青不死心地問道。
這藥的效力不錯,若能批量生產投入軍中,將士們的安全就又能提高一成。
嘉年道:“五十顆雪靈錢一罐。”
“你怎么不去搶!”
嘉年白了他一眼道:“就這價格,你想買還沒地方買!”
也不打聽打聽,蓬萊島為了這幾罐秘藥,費了多大功夫。
他重新纏好繃帶,活動了下手臂。
行,不妨礙日常活動。
嘉年看了眼手邊的茶水,用手指點點水,在桌上寫寫畫畫,秦虎陽與郁聞修站在他身后,看到那是一幅真氣走脈圖。
嘉年坐在椅子上,抬起另一只手臂,一拳遞出,拳風中夾雜著一道摻有雜音的雷鳴。
他皺了下眉,“……不對。”
然后他又改了幾筆,天工完相法自動推演,萬相在竅穴中繪出一幅經絡圖。
他再次抬起手臂,屈指輕彈。
一道白色劍氣閃電般射出,劃過半空,堂下響起一道清越雷鳴。
他點點頭:“這就差不多了。”
秦虎陽與郁聞修有點繃不住了。
偷師,還是光明正大地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偷師。
這招的形意完全學自曹木青剛剛打他的那一拳,轉眼就被他更改完畢化為己用。
曹靜女眼睛發亮,曹木青臉色跟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他娘的,一拳的功夫就被人學去,是他天分高,還是我拳法低,還當著我的面施展,嘲諷我?
曹木青暗含殺機地問道:“小子,修行路上就沒幾個教你做人?”
嘉年淡淡道:“被十二境神道修士揍過,被歸神境、飛升境劍修砍過,僥幸沒死。”
“咳咳咳!”曹木青抬手掩飾尷尬,“小子,吹牛不打草稿啊,你才什么境界。”
嘉年說道:“緣法、運道,你羨慕不來。”
“我羨慕個鬼啊!”
這運道已經跟好壞沒關系了,能活到現在還沒道心崩潰都是個奇跡。
秦虎陽心里一下子平衡了。
自己的運氣還算可以,沒遇到那撮頂尖高手。
郁聞修眼中只剩下崇拜。
這就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宗師氣度。
被高人揍怎么了,換做旁人,高人可能都不樂意出手。
堂外走來兩人,一個是方才的傳令兵,他身后的人就是方曉田。
那是個精壯的漢子,高挺的鼻梁與棱角分明的下巴,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精明干練之人。
方曉田抱拳躬身道:“卑職方曉田,參見都護大人!”
“起來吧,”曹木青淡淡說道,“你下去吧。”
傳令兵抱拳:“是。”
方曉田直起身,目光掃過曹靜女與一旁的嘉年三人,視線在嘉年臉上停留許久。
曹木青道:“把你叫來,是因為陛下的欽差,有些話想問你,你可照實回答。”
方曉田沉聲道:“是。”
嘉年起身抱拳道:“方大人,在下嘉年。”
方曉田點了下頭:“知道了。”
態度桀驁的像是嘉年在跟他匯報工作一樣。
秦虎陽瞇起眼。
這位方大人,架子不小啊。
五品官很了不起么,京畿之地往大街上隨便扔塊磚頭,都能砸到一群三品。
嘉年毫不介意的笑道:“那方大人應該也知道,我昨天去過府上。”
“知道,我還知道你打傷了我的家仆,我本來正要向京兆尹彈劾此事。”方曉田道。
嘉年道:“隨你便,叫你來,是我要問你話,我問什么,你答什么。”
方曉田冷笑道:“嘉年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這里是韶康都護府,可不是沒人管的江湖。”
嘉年點頭道:“我知道。”
他一個閃身來到方曉田身旁,抬手按下他的肩膀,方曉田身子一矮,直接跪倒在地。
力道之大,使他膝下的地磚都迸裂。
方曉田臉色憋成絳紫,喉嚨里發出如野獸般痛苦又憤怒的嗥叫嘶吼。
嘉年淡淡地說:“若是在江湖,你敢攔我辦事,說話的功夫我就能活刮了你。”
嘉年放開手,方曉田依舊沒能站起來,他的雙腿已經斷了。
嘉年繼續說道:“你閨女方塘荷與元獵相會,所為何事。”
方曉田不回答,扭過頭恨恨望著嘉年,那眼神恨不得食其皮肉。
嘉年抬指放在他頭頂,以火法蒸發他體內真氣。
方曉田滿臉痛苦,抬眼看向曹木青。
曹木青無動于衷。
嘉年淡淡道:“我可以直接毀掉你的丹田氣海,讓你這輩子都無法再習武,如果你不想下半生當個廢人,我建議你好好想想,回答我的問題。”
方曉田咬著牙說道:“我女兒與元公子情投意合,乃為知己,一起研習武學,是常有的事。”
嘉年問道:“研習武學需要跑到城外去?你糊弄誰呢。”
“我之所言,句句屬實。”
嘉年道:“那就當是這樣,可你為什么趕走你府上的婆子,榮凝。”
方曉田道:“她打碎了陛下賜給我的琉璃盞,我趕走她有什么不對。”
嘉年搖頭道:“都不對。”
他蹲下身與方曉田視線平齊:“我找到榮凝了,還抓到了王定稍。”
方曉田眼神微變,咧嘴笑道:“你胡說。”
嘉年點頭道:“是我胡說,但你認識王定稍,你們見過面。”
方曉田想要出口否認,嘉年說道:“別想騙我,我是修士,能聽到你的心湖漣漪,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那點聲音落在我耳朵里,就跟蚊子趴在耳邊叫喚一樣。”
方曉田不再說話,想要心如止水。
可嘉年偏偏不隨他的愿,又以水法攪亂他的心湖,同時逼問道:“擄走元獵他們的,是不是有王定稍一個?”
身體上的疼痛與心境中的折磨讓方曉田神智愈發不清,可他還是堅守著靈臺一絲清明,艱難說道:“沒有……,我不認識什么王定稍,我沒見過他。”
嘉年放開了方曉田,站起身低頭俯視這位堅強的漢子。
心智如此堅定,實乃罕見。
方曉田無力趴在地上,大口喘氣,一種劫后余生的輕松感油然而生。
但嘉年明顯不準備放過他。
他從挎包中取出一把刀,丟在地上。
“認得這個么?”
方曉田的視線因痛苦與淚水變得模糊,但他還是一眼認出,這是他女兒方塘荷的刀。
齊悼子的名作,是他在女兒十六歲生日那天,送給她的禮物。
嘉年坐在階上,望向堂外說道:“接下來的話,只是我的臆測,你可以不用當真。”
“元獵與你女兒他們沒有死,在鵲鳴谷中被人擄走,其中就有王定稍,你也許知情,但不清楚你女兒的下落。你趕走榮凝,是因為她知道了某些事,這件事可能跟你女兒有關系,或者說跟元獵有關。你想殺掉榮凝,卻留了她一條性命,因該不是出于你的本意吧。是為了方塘荷?不對,如果連你都對榮凝起了殺意,就說明榮凝知道的事情牽扯太大,大到你都無法保護好你女兒。為了一家的安全,你必須除掉她,但你偏偏把她安排到無根村。是因為王定稍?”
他看了方曉田一眼,漢子仍在喘粗氣,可眼神卻變了。
嘉年繼續說道:“王定稍知道你女兒的下落,你不知道。你想殺榮凝,王定稍又不同意,你擔心真殺了她,王定稍就會把這筆帳算在你女兒頭上,對不對?你把榮凝轉移走,就是想跟王定稍相互牽制。”
“找到王定稍,我就能找到你女兒,找到你女兒,我就能找到元獵。”
嘉年回頭問道:“如果動用元武殿的力量,多長時間能找到王定稍?”
郁聞修計算了下,回答道:“最多半個月,最少七天。”
“如果再加上上十六衛呢?”
曹靜女道:“南齊之內,一個月,京城附近,一天。”
嘉年道:“還是太慢,干脆放出話去,就說榮凝被殺了,王定稍自己就會找過來。”
他低頭笑道:“也許是來找你報仇,可只要保護好你,不給他機會下手,他就會去找你女兒實施報復。”
方曉田眼神慌亂。
“這只是你的臆測……”
嘉年點頭道:“對,沒有證據,都是我胡謅。可就在剛剛,我確定了你心中的答案,從我碰到你的那一刻起,你所有的心境變化,都被我看在眼里,我知道我沒說錯。”
“元獵還活著,王定稍知道他們的下落。”他笑道。
方曉田沉默下來,忽然咧嘴笑道:“你找不到王定稍的。”
嘉年問道:“你是說指使王定稍的人,會殺他滅口?確實,如果王定稍先沉不住氣,指使他的人肯定會滅了他。但你又有什么可高興的?”
嘉年用一種極為可憐的眼神看著他。
“聽心湖響動,不是看到一個人內心想法的唯一辦法,手段還有很多,只不過有些法術,我境界不高,暫時施展不了,可不代表京城里沒人境界比我高,遠的不說,長公主府里那位,境界手段都比我高出一大截,已經確定了你是知情人,再想搜查你的記憶還不容易么?”
“柱國之子身死一案,鬧得京城沸沸揚揚,你知情不報就是欺君罔上,問罪當斬。你死了,方塘荷作為你的女兒,又是參與者又是知情者,從重株連,從輕流放。南齊夠大,足夠她從韶華年紀,走到白發蒼蒼。”
方曉田目光變得恐懼起來,他如墜冰窟,身體顫抖個不停。
嘉年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別害怕,其實我也就是這么一說。你說指使你們做這事兒的人,能抗住一位柱國與皇帝的怒火么?到時候肯定要斷尾求生,推出一個倒霉蛋。一個還不夠,最好人數多些,殺得血流成河才能止住風波,你跟你女兒,大概要攜手黃泉路了。”
“你,你……!”方曉田目眥欲裂,恨不得拿刀砍了嘉年。
嘉年道:“別你你你的了,你拿我沒辦法。現在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條,把榮凝交給我,我來引出王定稍,然后跟著他去找到元獵,順手救出你女兒,到時候可以給她個被王定稍脅迫的理由,幫她糊弄過去;第二條,你可以繼續犟,在其他人尋找你腦袋里的東西時,我就放出話去,說榮凝被你弄死了,看看是王定稍先一步殺死你閨女,還是他先一步被滅口。”
方曉田拼命思考,道:“你不會讓王定稍死,你要知道元獵的下落,他死了就沒人知道,我也不知道。”
嘉年道:“是呀,可跟我有什么關系?”
方曉田呆呆的看著他。
嘉年笑道:“皇帝委托我的是查明殺害元獵的真兇,人沒死我還查什么,我的責任理論上來說到此就結束了。找元獵是順手,結果怎樣我都無所謂,那是你們朝廷該干的事。”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回身笑道:“曹將軍,人是你的,就交給你處置了,在來人提取他的記憶前,別讓他死了。”
曹木青嘆息一聲,喊來人。
嘉年對方曉田笑道:“我勸你也別自個尋死,你要是死了,你閨女才是真的沒救。一個身有嫌疑,卻沒有靠山的人,會死的很快。”
方曉田被帶了下去,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嘉年。
那是一種很復雜的眼神。
仇恨、憤怒、恐懼、還有哀求。
把他打下深淵的人是嘉年,他唯一的一絲希望卻也攥在嘉年手里。
嘉年朝曹木青抱拳道:“曹將軍,事情已了,我等就不打擾了,告辭。”
曹木青起身抱拳,淡淡道:“不送。”
嘉年轉身走出臨水堂,秦虎陽與郁聞修緊緊跟上。
曹靜女同樣與曹木青告別。
曹木青說道:“閨女,最好離他遠一點,他這樣的人,就是個大伙坑。”
曹靜女猶豫了下,點點頭,快步追著嘉年背影而去。
曹木青一聲嘆息,喃喃道:“又要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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