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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并不確定連川是不是真的就是那個所謂的清道夫的首領,但寧谷還是這么說了,他不能說他看到的是連川。
眼前這些人,都是為了對抗清道夫拼死一搏的人,如果讓他們知道有可能是連川在指揮清道夫,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寧谷根本不敢想。
特別是春三和雷豫,清道夫從毀滅世界的清道夫,變成了有可能是連川帶領著的清道夫……
“你什么時候見到的清道夫的首領?”雷豫把寧谷拉到了一邊,低聲問。
寧谷每次看到雷豫,都會有一種類似面對“父親”級別的壓力,就像面對團長一樣,他偏開了頭,看著已經被放在實驗艙里的裝載箱:“就在推清道夫進那個箱子的時候。”“在意識里見到的嗎?”雷豫問。
“嗯,”寧谷點了點頭,“我覺得應該再去見見,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不從根兒上把清道夫滅了,他們就會源源不斷,就算有枯竭的那一天,怕是我們也等不到。”
“那也未必。”雷豫這話聽著還是不贊成他進去,“太危險了。”
“沒有那個世界等到了那一天,”寧谷說,“N號說過我們是奇跡,因為這個世界有旅行者,有精神力,這是我們現在能看到的最大的優勢,別人沒有的。”
“你怎么知道N號說的是實話?”雷豫壓低聲音,“他是來殺你的。”
“如果我們不能打敗清道夫,他殺我也沒有意義,搶走一個毀滅的世界,不是他要的,”寧谷說,“他就是因為知道我們能夠成功,精神力說不定就是我留給自己的武器。”
雷豫沒有說話,抱著胳膊,眉頭擰得很緊。
春三走了過來:“清道夫狀態不是很穩定,裝載箱的設計并不是以清道夫為參考的,我們要稍微快一些決定。”
“讓我去進去吧,”寧谷說,“我已經經歷過太多這種場面,我有把握,而且……我覺得對方是可以交流的。”
雷豫盯著他又看了一會兒才開口:“那個首領,是誰?”
春三猛地轉頭看了一眼雷豫,又轉過臉看著寧谷。
寧谷有些佩服,不愧是夫妻,就這一句話,估計春三已經猜到了雷豫猜到了什么。
“我看不到他的臉,”寧谷說,“但他肯定不是清道夫,他是個人。”
九翼蹲在熔火管道的頂端,看著遠處火光沖天煙塵滾滾的主城,一切都很陌生,雖然他離開主城進入失途谷那天開始就沒再離開過,但他從荒原上看過失途谷無數次,這個角度的主城,也是他熟悉的主城。
現在除了依然執著亮著的光刺,所有他熟悉的都變了樣子。
他還活著。
這一點很重要。
但他本可以躲在失途谷里,躲在這個世界的軸心里活著,可以不要一切地活著,什么軀殼,什么世界,他只要還能思考還能記得,他就還活著,管他世界變成什么樣。
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困在自己的軀殼里,為了保住這個世界,為了保住這個世界上的那些還活著的人,去戰斗,去搏命。
拿活著,換活著。
“老大,”福祿順著管道爬了上來,一路喊著,“我和壽喜去檢查過了。”
“所有的管道都準備好了,”壽喜跟在福祿下方爬著,“黑戒等你命令就可以啟爆。”
“嗯,”九翼應了一聲,“十個黑戒,記住他們的名字,他們有任何要求都同意。”
“我都記下來了,”福祿從懷里掏出一塊平整光滑的鐵片,上面刻下了十個名字,“他們沒有要求,就是想留著戒指。”
“當然留著,本來就是做給他們的,屬于他們的。”九翼說。
“戰斗里死的兄弟我們都記下來了,”壽喜說,“都放在你的箱子里了。”
“好。”九翼接過福祿手里的鐵片。
他記得每一個蝙蝠每一個黑戒的名字。
雖然對于失途谷的居民來說,黑戒仿佛一道魅影,從來只藏在黑暗里,所有的人都只知道黑戒,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
但九翼都記得。
黑鐵荒原下有很多熔火管道,橫貫荒原,從失途谷的四周通向A區,為主城提供曾經需要的能源。
九翼知道每一條管道的位置和走向,去掉已經被裂縫切斷的,還有不少暫時安全的,有些已經廢棄,有些還有熔火,但是主城現在已經被毀得七七八八,管道早就已經關閉。
這些深埋地下的管道都還能利用。
本來倒是沒想著能在毀滅大戰里用,九翼最早安排黑戒去給管道動手腳的時候,主要是防著主城,主城那幫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來的人,對于不能控制失途一直耿耿于懷。
作為這個世界最強改裝群體,失途谷有足夠的技術讓熔火管道從地下破鐵而出,熔火的溫度遠比清道夫裂縫的火要高得多,雖然他并不確定能不能管用,但把管道翻出來的目的本來也不是釋放熔火。
九翼看了一眼腳下管道曾經深埋的位置。
這就是一道道壕溝,而翻起堆疊著的黑鐵,起碼能在一定時間里完全截斷清道夫進城的路線,他觀察了很久,清道夫沒有攀爬能力。
一開始李向的思路是正確的,未經任何處理的黑鐵是清道夫的障礙。
這大概也是他沒有在別的世界見過同樣的質地的世界的原因。
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只能認為,這是救世主留下的又一個砝碼。
只是他還沒有最后決定要不要用,畢竟黑鐵荒原的面積是主城的不知道多少倍,清道夫也是主城里的不知道多少倍,把清道夫都截留在黑鐵荒原上,對于失途谷來說,一不小心就是群體自殺事件。
他還沒想好,這個世界到底值不值得失途谷付出這樣的代價。
“最高防護開啟,”春三把手放在了按鈕上,“按下按鈕五秒鐘之后艙門打開。”
“明白。”寧谷站在實驗艙門外,四周是透明通道,外面的人能看到他,也能看到實驗艙,但有任何危險,他們都無法在第一時間進來,唯一能做的是銷毀。
“只有一次接觸機會,”春三用話筒告訴寧谷,“一次接觸沒有成功就放棄,不進行第二次嘗試,明白了嗎?”
“明白了。”寧谷點點頭。
“你進去準備好了,我會遙控打開箱門,”春三交待,“實驗室的精神力屏蔽裝置已經關閉,你可以用能力。”
“嗯。”寧谷點頭。
“寧谷,如果……”春三繼續說。
“春姨,”寧谷轉過頭,隔著防護罩看著她笑了笑,“連川從來沒跟我說過你這么嗦。”
春三也笑了起來,按下了按鈕:“要活著。”
“活著。”寧谷說。
艙門打開,寧谷走進了實驗艙。
實驗艙里很安靜,如果沒有人用話筒跟他說話,他應該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音。
這個實驗艙,跟他看過的連川接受各種殘酷訓練的地方很像。
他終于有一天,可以實地體驗到連川站在這個密閉的空間里,靜靜等待著不知道什么樣的危險降臨時的感受。
寧谷的腳下泛出了金色的光芒,一點點旋轉著包裹住了他和那個裝載箱。
“開箱。”他說。
“開箱。”春三說。
裝載箱上的綠色小燈閃動了幾下之后跳轉成了紅色。
箱門咔的一聲打開了。
清道夫從箱子里沖出,幾團小黑霧突然出現在了寧谷眼前。
但跟著就被金光包裹住,攻擊在無聲無息中化解掉了。
寧谷走向清道夫,伸出了手。
連川,無論是不是你,無論你在哪里。
&n nbsp; 醒醒,幫我。
時間是不存在的。
這句話在眼下給寧谷的感覺格外清晰。
他再次看到了之前看到過的同樣的場景。
只是這一次看得更清楚。
一個在臺階上的高臺,一張巨大的椅子,無數通向黑暗中的霧狀管道。
還有那個他看剪影都能認出來的人。
“連川。”寧谷向前走了過去,腳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的指尖泛起了金色的光芒,隨著的他的移動,這光芒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金色的軌跡。
踏上第一級臺階的時候,坐在椅子上的人偏了偏頭,一直放在扶手上的手抬了起來,撐在了額角上。
似乎很有興趣地看著。
寧谷再次想要看清這個黑影的臉,但一片黑暗中,椅子后方發出的白光讓一切都在逆光中變成一片漆黑的影子。
“連川。”寧谷走上了臺階,一步步向黑影走過去。
黑影始終沒有動,但寧谷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寧谷停在了臺子邊緣。
“誰。”黑影突然開口。
這簡單的一個字,讓寧谷幾乎瞬間崩潰。是連川的聲音。
連川問他是誰。
“我叫寧谷,”寧谷咬牙慢慢抬起胳膊,握拳,兩串小小的光斑從兩人的手背上閃過,“我是鬼城旅行者寧谷,你認識這串編號嗎?”
“E,X,I,T,”連川的聲音在黑暗中傳過來,“你是出口嗎?這個世界的……救世主。”
“我不是,”寧谷說,“我就是寧谷,你認識的那個寧谷,剛跟你在教堂里結婚的寧谷,跟你說好了一直在一起的寧谷。”
連川笑了起來,肩膀抖動著。
這笑聲里的陌生真真切切。
寧谷從未聽到過連川這樣的笑聲,但這聲音卻又真實的就是連川。
這一瞬間,他有一種憤怒。
有一種最心愛的寶貝被人搶走了的憤怒。
“閉嘴。”他說。
對面的笑聲倒是非常配合地停止了。
“你是誰。”寧谷問。
“我是誰,”黑影突然動了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體上連接著的管子,跟著他緩緩地在空中浮動著,黑影慢慢向寧谷走了過來,“我得想想。”
寧谷站著沒動,但金光瞬間從身后卷了過來,攔在了他和黑影之間。
而也就在這時,他終于看清了黑影的臉。
清清楚楚,他熟悉的那張臉。
這就是連川,不可能是別人,不是復制品,不是意識里的某一段回憶,不是任何幻象。
就是連川。
甚至還穿著清理隊的制服。
“我是,”連川湊近他,隔著金光看著他,“要看著你們毀滅的人。”
“為什么?”寧谷問,“為什么要看著我們毀滅?”
“因為這是結果。”連川回答。
“這不是你想要的。”寧谷說。
“世界毀滅的時候,我想做什么,”連川說,“我想,看著。”
這句話更是讓寧谷確定了這就是連川,連川是個不可復制的實驗體,是個獨一無二的BUG。
“除了活著,我沒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如果你有,就做。”寧谷說。
“我說的,”連川說,“你有嗎?”
“有,”寧谷說,“我要帶你回去。”
“回哪里?”連川問。
“回主城,回失途谷,”寧谷說,“你現在不是你,你要回來……”
“你憑什么說我不是我?”連川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你不會選擇這樣的路,你也不會讓人安排你選擇這樣的路,”寧谷說,“這些不是你想要的。”
“這些才是我真的想要的,”連川的眼神里帶著寒意,“我受過的苦,承受過的恐懼,體會過的絕望,每一分,每一秒,都刻在我的記憶里,我的腦子里,我的意識里,那些看著我受苦的人,那些把我扔進深淵里的人,那些用絕望埋掉我的人……我要看著他們,毀滅。”
寧谷在這一瞬間猛地明白了。
這就是連川。
但這是另一面的連川。
努力想要活著,無論如何也要活著的連川,選擇了跟他一起,擺脫毀滅的命運,留住自己的世界。
而現在,被連川狠狠壓在心里,努力不去觸碰的,傷痕累累,充滿了恨和絕望的那個黑暗的另一面,被釋放了出來,成為了一心一意要毀滅世界的清道夫。
寧谷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如果是他,就算是瘋了,可能連川喊一聲他就能順著聲音爬回來。
但連川不同,連川之所以不可復制,就是因為他驚人的意志力和精神力,這么多年殘酷的訓練,也沒有哪怕一次能夠擊垮他。
“你記住一點,”九翼在他做出決定之后說了一句,“如果無法溝通,那他就不是你要的那個連川,殺了他,讓連川回來。”
他沒明白九翼的這句話,到現在也沒有明白。
但他知道,眼前的這個連川,真的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連川。
他未必能殺得了連川……就算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連川,他也下不去手。
但他必須打敗這個人。
金光在連川四周炸開。
連川卻在寧谷沒有看清的瞬間里閃出了金光的范圍。
接著寧谷就感覺自己被當胸一腳踹出了十多米遠,摔下了臺子不算,還從臺階上一路滾了下去。
挺沒有面子的。
寧谷重新站起來之后感覺自己的怒火已經燒到了頭頂。
“要殺我嗎?”連川站在高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憑你?”
“就憑我。”寧谷說。
“你以為你是誰?”連川笑了起來,“你以為真的,會有救世主嗎?”
“我是寧谷,”寧谷再次往臺階上走,金光開始在他身邊漫延,腳下不斷卷出暗銀色的光芒,每一道都仿佛透著寒光的刀鋒,“我是你的選擇,我是你選擇相信的那個人,我是你說好了一直在一起的那個人……”
寧谷重重地踏著臺階走回了高臺上,一字一句:“我是為了你逢賭必贏的那個人!”
連川沖過來的時候,金色的光芒已經裹住了寧谷。
雖然寧谷再次被他一拳砸下了高臺,但暗銀色的刀鋒劃開了連川制服,在他的腰上劃出了深深的一道黑色傷口。
扯平了。寧谷摔到臺階下面的時候看到了那道傷。
連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上的傷口,突然躍向空中,沒等寧谷反應過來,他的確膝蓋已經砸在了寧谷肚子上。
寧谷這一瞬間感覺自己胃都快從嗓子眼兒擠出來了。
巨大的疼痛和窒息的感覺讓他一陣害怕。
但他已經不是那個剛從鬼城走出來的傻子旅行者了,他經歷了太多,連川也教給了他很多。
所以他在害怕的間隙里,敏銳地發現了破綻。
連川沒有對他用殺招。
之前他有能力扛著,摔到地上之后,連川的這一次攻擊,他是在沒有能力保護的情況下硬挨的。
以連川的攻擊力,這一膝蓋,足夠砸死十個寧谷。
但一個寧谷也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