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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川,”寧谷一把抓住了連川的手,“你還記得我對嗎?”
“當然記得,”連川低頭看著他,膝蓋還壓在他肚子上,一點也沒松勁,“我記得所有,也包括你。”
“我是說,”寧谷感覺喘不上氣兒,但還是死死抓著他的手,兩人手背皮膚下的小小光斑不斷地閃過,“你還記得那些心情……對嗎?我們一起的那些經歷里,你的心情……”
連川看著他,沒有說話,眼神冷得看不出任何情緒。
“你在失途谷把自己交給詩人,等著我去救你的時候,”寧谷咬著牙吃力地說著,“你跟我去鬼城舌灣,告訴我無所顧忌,忽略代價也要活著的時候……”
連川一動不動,就那么看著他,如果不是肚子上還能感覺到幾乎窒息的重壓,寧谷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是一座雕像了。
“在露珠里那個大臉要帶走我,你撞過去的時候,”寧谷喘了兩口氣,“那些心情,你還記得,對嗎?”
“很喜歡你的心情,不愿意讓你死的心情,”連川終于開口,聲音冷得仿佛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說出“主城清理隊”時的鬣狗,“是想說這個嗎?”
“是。”寧谷說。
“記得。”連川說。
寧谷聽到這平靜的兩個字時,有些崩潰,他本想著如果連川還記得他倆之前經歷了那么多的感情,起碼還有個能撬得動的口子。
但連川現在的反應,就像是在告訴他。
記得。
那又怎么樣?
寧谷猛地一下失去了力量,放開了連川的手,整個人往地面上一躺,胳膊腿都攤開在了地上,閉上了眼睛。
“行吧,你殺了我。”
連川的膝蓋移開了。
寧谷睜開眼睛的時候,連川已經不在旁邊。
他捂著肚子迅速爬了起來,看到連川已經回到了那個臺子上,坐回了椅子里,一切又變回了他第一眼看到時的樣子。
連川坐在逆光的黑影里,無數的管子通向四周的黑暗。
“為什么不殺我。”寧谷第三次往臺階上走過去。
連川沒有回答。
“是不是舍不得,”寧谷踏上臺階,也沒再釋放能力保護自己,“換我的話,我是舍不得殺你。”
連川依舊沒有動靜。
“跟我回去吧,”寧谷走回了高臺上,沒有停頓,往椅子那邊繼續走了過去,“還有很多人在等你,雷豫,春姨,老大,清理隊的伙伴,還有九翼那個沒腦子的……”
就在要走到連川面前的時候,連川四周的黑管子突然同時猛地一收,全部攔在了寧谷面前。
寧谷剎住了,盯著這些管子看了看,依舊是看不到管子的末端。
也許這些就是控制著清道夫的東西。
但他不知道如果是這樣,那么控制的“中樞”,是這些管子,還是連川。
如果他砍掉這些管子,是會殺了清道夫,還是會殺了連川。
“清道夫是你在控制嗎?”寧谷問。
“你話真多啊。”連川說。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寧谷說,“我話一向就這么多,我心情好的時候話更多。”連川沒再出聲。
“你剛是不是說很喜歡我?是不是舍不得殺我?”寧谷問,“清道夫是你在控制嗎?”
連川不出聲,管子攔得更密實了,寧谷已經無法再從管子的縫隙里看到連川。
“我帥嗎?”寧谷問,“我帥還是九翼帥?”
“你摸過老大耳朵尖上的小揪揪毛嗎?”寧谷問。
“我今天坐了雷豫A01,”寧谷繼續說,“還挺舒服的,拉風。”“什么時候能坐你那輛?”寧谷說,“我能不能試著開一下?或者……”
攔在面前的管子突然分開,猛地抽了過來。
寧谷還在琢磨下一句要說什么,沒有防備,被抽了個劈頭蓋臉,向后飛出去老遠,再一次摔下了高臺。
全身包括臉上,疼痛瞬間炸裂。
“連川!”他用了好幾秒才重新跳了起來,腳下金光隨著他的吼聲爆發,“那么多事,我記得那么多!對于你來說就那么沒有意義嗎?這些都抵不那些痛苦嗎!”
“當然抵不過!”連川突然從高臺上躍下,瞬間沖到了他面前,眼神里的夾雜著的恨意和冷寞清晰可見,“當然抵不過,一閃而過的回憶而已……”
“一閃而過很短嗎!”寧谷吼,“一閃而過的那些是開心啊!是快樂啊!是舍不得啊!足夠我決定拼死也要留下這個世界,足夠我到這里來找你!”
“是么?”連川偏了偏頭。
“你為什么來的這里?”寧谷盯著連川,“就是因為那些一閃而過!足夠你為了讓一閃而過的我活著,選擇生死無定!”
連川沒說話,一揚手,寧谷第不知道多少次向后飛了出去。
第不知道多少次摔到地上之后,他的怒火已經燒得自己眼睛發燙。
時間不存在不是么。
沒有因果不是么。
銜尾蛇不是么。
在連川轉身回到高臺上的時候,寧谷沖上了臺階,幾道暗銀的刀鋒劃向連川:“你在這里很久了是嗎?”
“是。”連川晃了一下,寧谷的攻擊落空,在那張巨大的椅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幾條劃痕。
“所以九翼沒有說錯,是我創造了清道夫。”寧谷沒有停頓,回手一揮,裹著金光的刀鋒再次劃向連川。
連川再次閃開,但寧谷腳下的另一道刀鋒已經攔在了他的退路上,狠狠在連川腳上劃了一道。
連川停下了,看著寧谷。
“你是開始,”寧谷說,“也可以是結束。”
“你要殺了我嗎。”連川看著他。
“我要帶連狗回去。”寧谷說,“如果你不讓,我就殺了你。”
連川沒有再說話,瞬間閃到了寧谷眼前,重重一拳砸在了他胸口上。
寧谷一條腿跪到了地上,手撐著地,被這一拳砸出的慣性向后帶出了幾米遠。
感覺自己聽到了咔的一聲響。
胸口傳來的劇痛提示他,肋骨可能斷了。
“我要那個,”寧谷調整了一下呼吸,“會給我偷配給的連狗,回來。”
連川再次沖了上來。
管子抽到寧谷臉上的同時,一腳踹在了寧谷胸口。
同一個位置。
這次寧谷確定,就算剛才那一拳沒有打斷他的肋骨,現在這一腳也肯定踢斷了。
“你殺不了我,”寧谷捂著胸口站了起來,“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什么……”
連川再一次踢在了寧谷肚子上。
& r /> 但這一次金光卷過來,護住了寧谷。
他被踢出了幾米遠,腿向后撐了一下,讓自己在高臺邊緣停了下來,喘息著看著連川:“但是你殺不了我。”
“你可以留在這里,”連川說,“你不是舍不得我么。”
時間不存在。
是的。
如果寧谷不離開,對于他來說,他的世界也就一直停在了他把手伸向清道夫的那一瞬間。
沒有人會覺察到他經歷了什么,世界在下一秒也許就會毀滅,但他可以在這里跟連川一起看著無數的世界毀滅。
在這個沒有時間的地方,活在他牽掛的所有人和事的那一秒里。
寧谷按了按自己胸口,疼得他差點兒喊出聲來。
他不要留在這里。
這跟葉希永遠活在那個泛黃的最后一秒里有什么區別?
他不要這樣的活著。
他要真正的活著,有哭有笑,有開心有難受,有朋友有仇人,有再見,有明天見……
“我沒有舍不得你,”寧谷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以為你是誰?”
連川沖過來,拳頭第三次砸在了他肋骨上。
這一瞬間寧谷感覺自己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抓住連川的肩膀,努力用力地呼吸著:“你不是我舍不得的那個人,但是我會找到他,我會帶他回去。”
“你不走的話,真的會死的,”連川把他的手慢慢從肩膀上撥開,“我只是給你一個選擇。”
“是么,”寧谷笑了起來,“我早就選擇過了。”
連川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揚起手再一次砸過來的時候,速度對于連川來說很慢。
寧谷可以躲開,也可以用能力護住自己。
但他沒有。他就在等這一拳。
這個黑暗的連川要把自己承受過的痛苦,一點一點加載他身上,清楚地看著他的痛苦,看著他無望地掙扎,看著他在他看來毫無意義的堅持。
就像他在這里看著無數地世界承受著毀滅前的驚恐和絕望。
連川的拳頭落在寧谷胸口上時,寧谷感覺自己呼吸都停止了,眼前一片混亂的星星點點。
但他還是用盡全部的力量,抱住了連川。
連川沒有動,似乎在享受他痛苦的喘息。
就是現在了。
逢賭必贏。
他并不愿意再給連川加上任何痛苦,但他還是必須用痛苦來喚醒連川。
用連川所有痛苦的源頭。
沒有金光的光芒。
寧谷身體里爆發出的全部是暗銀色的光束。
沒有旋轉,沒有纏繞。
沒有任何緩沖。
盡數刺進了連川的身體里。
“我早就選擇過了,”寧谷在連川耳邊說,“我要那個跟我在教堂結婚的連川,跟我一起在我們的世界里活著。”
連川沒有說話。
但呼吸很重。
刺透了他身體的無數刀鋒終于讓他發出了很低的一聲,痛苦的呻|吟。
對不起,連川,要用你最痛苦的記憶讓你回來。
“參宿四,”寧谷低聲一字一句,“喚醒。”
收到。
地面下傳來的震動,伴隨著巨大的爆裂聲響。
蹲在熔火管道頂端的九翼差點兒被震得摔下去,不得不伸手扶了一下。
福祿壽喜在下方緊緊抱著管道:“老大!要死了嗎!”
“閉嘴,”九翼慢慢弓了弓背,“不知道寧谷是成了還是敗了……總之,清道夫要來了。”
“很多嗎!”福祿喊。
“傾巢而動。”九翼說,“去告訴爆破手,準備。”
福祿壽喜飛快地蹦著跳下了管道。
“九翼,”團長的聲音從通話器里傳出,“情況不對。”
“要來大批的了,”九翼說,“旅行者注意防御,E在嗎。”
“在。”E的聲音響起。
“我要炸管道了,”九翼說,“傀儡拼一波,這波擋不住,我們就完了。”
“知道了,”E說,“全力以赴。”
“雷豫他們回來了沒?”團長問,“我聯系不上他們。”
“主城那邊的通訊斷了,”九翼說,“暫時得我們先扛著了。”
“清理隊全員就位。”通話器里是龍彪的聲音。
“管道一炸,”九翼說,“清理隊會被隔在主城,那邊交給你們和旅行者了。”
“行。”龍彪說。
“那就等著吧。”九翼說。
火光像是要撐破地面一樣從裂縫里沖出來的時候,光光看到了大片的黑色。
清道夫的數量幾乎將沖天的火光都遮暗了。
“不要出來。”光光把最后一個流民推進了地下倉庫,關上了門。
這就是最后的毀滅時刻嗎?
光光背著武器從商場的窗口跳了出去。
她幫不上什么忙,武器能夠短暫壓制清道夫,雖然她抱著哪怕能壓制一個清道夫一秒鐘也可以的目標沖出商場,但她知道,更大的原因,是她就算要跟著這個世界一起去死,也要死于反抗。
旅行者的尖嘯聲在四周起伏著,不斷爆發出的能力中夾雜著破碎的清道夫。
圍著露珠的主城軍隊也全部散了出來,城衛和巡邏隊在身邊掠過,重石發射的聲音不斷傳來。
光光從未想象過有一天她會提著武器,在已經完全被烈火摧毀的主城里,站在廢墟的頂端,向不斷撲出的清道夫開火,把清道夫壓向附近旅行者爆發的能力圈里。
從未想象過自己有一天會擁有這樣的勇氣和憤怒。
她也從未想象過自己有一天會怎樣死去。
幾個黑影向她卷過來的時候,她最后一次按下了按鈕。
再見。
雖然不怎么美好,但還是留下了很多回憶和不舍的世界。
我的故土。
“炸。”九翼輕輕一彈指刺,一聲嗡鳴低低地響起。
隨著地下再次傳出的爆響,黑鐵荒原上大片的地面開始慢慢地隆起。
第一片黑鐵地面被爆破掀起的時候,九翼一弓身,身后展開了巨大的雙翼,他躍下黑鐵管道,從空中滑行而過。
“救世主,”他一揮手,寒光閃過,為被包圍住的一隊傀儡掃出一條通道,“你干了什么……你的專屬大BUG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