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河東三姓
大燕太傅大司徒皇甫真親率的三萬大燕前軍已經到了河東郡的治所安邑縣。
此次率領援軍前來支援太師上庸王慕容評的除了太傅大司徒皇甫真以外，還有大燕安豐王慕容岳和始安公慕容默。
慕容氏人丁興旺，慕容廆、慕容皝、慕容儁，每一代慕容家都有幾十個兄弟。同樣因為是來自草原的慕容氏，都天生具有狼性，所以每一個姓慕容的，都不是能夠讓人省心的料。
之所以選擇讓安豐王慕容岳和始安公慕容默跟隨皇甫真率領大軍援助關中，就是因為這兩位小皇帝慕容暐的叔叔雖然能力一般，但勝在沒有野心，對慕容暐也是忠誠有加。不會讓小皇帝慕容暐生出忌憚之心。
關中剛剛消滅了一個國家，滅了一個大秦天王。如果派了一個野心勃勃的慕容家的王爵進入關中，正好他又手握重兵，很難保證他在平定了關中之后，會不會把進入關中的道路一封，自立為王。
慕容家的這個好爭老大的傳統，每一代慕容家的家主都很清楚。所以小皇帝慕容暐覺得關中有他叔公太師上庸王慕容評這個輩分高又對他忠，能力又不差的就夠了。援軍的將領知道聽話就好，不需要能力太強。
秦國已經被滅的消息早就傳到了鄴城。小皇帝慕容暐聽到已經滅了秦國的消息很是高興，加了太師上庸王慕容評食邑兩萬戶。其余將領也各有封賞。
而在這之后立刻催促援軍快速進入關中。下邳王、撫軍將軍慕容厲率領的十萬援軍早就過了黃河，想沿著平北將軍慕輿泥走的崤函通道進入關中。
可沒想到東晉洛陽太守謝安卻率領五萬大軍，封堵住了進入崤函通道的道路。
下邳王、撫軍將軍慕容厲與謝安謝玄叔侄二人幾番交戰，都沒能夠打敗他們率領的晉軍。因此始終無法通過崤函通道進入關中支援慕容評。
當在鄴城的小皇帝慕容暐接到下邳王慕容厲的戰報之后，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大罵東晉趁火打劫。可罵過之后，卻又對此無可奈何。
經過太保大司空陽鶩、太傅大司徒皇甫真和鎮威將軍鮮于亮等一眾老于戰事的大臣分析。即使增援下邳王慕容厲打敗了謝安謝玄，那時候春暖花開，黃河已經解凍，黃河冰面上也不再能夠行軍。
如果不能利用黃河冰面行軍，那秦函谷關和它后面的潼關就沒有辦法繞得過去。與其強行走崤函通道，冒著糧道被東晉謝安謝玄和秦陽平郡公苻融等人截斷的危險。不如放棄走崤函通道。
于是太傅大司徒皇甫真才臨危受命，親自率領原本計劃用來鎮守關中的十萬大軍。老實聽話的安豐王慕容岳和始安公慕容默作為他的副將。走淦口陘進入關中。
經過這么一番波折，援軍進入關中的時間比原計劃就晚了一個多月。而且這還是皇甫真一路急行軍追回了一些時間。如果不是善于安撫部下的皇甫真作為主將領軍，這樣的急行軍，部下官兵恐怕就要鬧起來了。
過了淦口陘之后，皇甫真留下安豐王慕容岳和始安公慕容默二人接見安撫河東郡治下各個世家大族和勛貴豪強。他率領三萬部下繼續急行軍向著風陵渡趕來。
這一路上，皇甫真表面上一派風輕云淡，內心卻是慌張的不得了。多年帶兵打仗，已經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收到太師上庸王慕容評向鄴城傳送的戰報，這絕對不是正常情況下會出現的。
雖然東晉插上一腳也在意料之中，援軍到達的時間晚了一個多月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就算黃河上的河冰解凍，這也是四季變化的應有之理。
可皇甫真就是莫名其妙的心慌，他總覺得這在以前來說不算很嚴重的遲到，這次造成的后果他可能承受不起。
隨著這種心慌越來越嚴重，皇甫真放慢了行軍的腳步，在到達河東郡的治所安邑的時候，皇甫真徹底的停下了前進的腳步。
他派人去召喚河東郡的三大家族：聞喜裴氏、解縣柳氏、汾陰薛氏，到安邑來相見。
不打聽清楚現在關中的情況，皇甫真不會再向前行軍。當然，斥候還是要多多的派出去的，不能只聽一面之詞。
聞喜裴氏，自稱是統一天下的贏秦之后，以封地為姓，是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無論誰為河東郡之主，裴家都會依附，裴家的根基在河東郡，所以他們也不會離開河東郡。因此裴家出仕做官的比較多。
河東柳氏，據說他們是春秋時期魯國那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的后人。始皇帝贏政統一天下之后，柳氏一族就被遷進了河東解縣。
因為他們祖上柳下惠坐懷不亂聞名天下，所以柳家人都比較注重名聲節操。雖然在解縣已經生活發展了幾百年，但柳家出仕做官的卻不是很多，柳家人更喜歡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與裴、柳兩家從春秋時期開始就居住在河東郡不同。汾陰薛氏并不是世代居住在河東郡的土著。他們是漢末三國時期，追隨蜀漢開國之君劉備而遷徙到的河東郡。至今也不過才一百多年，幾代人而已。
薛家的立家之本與裴家柳家都不同，裴家好做官、柳家好名節。而薛家，好武。
薛家之所以能夠僅用一百多年的時間，就在河東郡發展成了能夠與世代居住于此，幾百年基業的裴家和柳家相提并論，就是因為他們家能打。
薛家出武將，不但自己能打，家族中的私兵也能打。從蜀漢到曹魏再到晉再到劉漢石趙，薛家奉行的都是，你不惹我，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要是不想好好過日子，來惹我，那大家就都別好過。
就是因為薛家的這種混不吝的勁頭兒，讓哪一個拿下了河東郡的政權都對他們家另眼相看。畢竟沒有人愿意招惹瘋狗。
（二百零六）今古相映
在安邑等待河東三大家族的代表前來相見的時候，皇甫真在安邑的行營當中閉目靜思，思考著自己這一路之上有沒有什么錯漏之處。
可他的腦子當中卻突然跳出了一個名字：衛瓘。
皇甫真一下子就睜開了微閉的雙眼，額頭上不知不覺間，滲出了一層冷汗。
衛瓘就是安邑人，出身安邑衛氏。他當初跟隨鎮西將軍鐘會主持討伐蜀漢的劉禪。當時鄧艾父子已經滅了蜀漢，收降了蜀漢國主劉禪。
鐘會因為嫉妒鄧艾的功勞，想要找借口除掉鄧艾。于是就和衛瓘私下寫密奏給當時的大將軍司馬昭，說鄧艾有反意。
司馬昭收到鐘會和衛瓘的密信，無法分辨真假，于是就命令他們兩人把鄧艾裝進囚車，押回京城，他要親自審問鄧艾。
如果讓鄧艾和司馬昭見了面，那鐘會誣陷的行為就會露餡。于是鐘會便借著司馬昭的密令，命令衛瓘只帶少量的部下，前去鄧艾的軍營捉拿鄧艾。
鐘會的如意算盤是，鄧艾脾氣不好，蒙受不白之冤，肯定不會束手就擒。只要他一氣之下殺了衛瓘，那他鐘會就有借口率領大軍前去捉拿犯上作亂殺死衛瓘的鄧艾，把鄧艾謀反的罪名坐實。
衛瓘和鄧艾也就都成了他獨掌大權的墊腳石。
衛瓘那么聰明的人，怎么會看不出鐘會的小算盤。但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他要是敢不接鐘會的軍令，鐘會都不需要借鄧艾的手殺他。
于是衛瓘直接到鄧艾的大營當中宣讀檄文，宣稱自己是“奉詔行事”，鄧艾部下將領被衛瓘這招嚇住了，于是都聽從他的命令，把鄧艾父子捉住，押上了囚車。
后來鐘會聽從了蜀漢降將姜維的攛掇，想要居蜀中自立。衛瓘在危難當中聯合一眾官兵殺了鐘會、姜維，平定了鐘會之亂。
為了洗脫他和鐘會一起誣陷鄧艾的行為，又派人去殺了鄧艾。
鐘會、鄧艾、姜維，這三賢都是死于衛瓘之手。蜀漢也因為他的行事果決而順利平定。
后來晉武帝司馬炎把女兒繁昌公主嫁給了衛瓘的兒子，衛瓘在朝中的風頭一時無兩。
可惜的是，盛極而衰，后來衛瓘因為得罪了皇后賈南風，導致全家被殺。
衛瓘當時的處境，與他皇甫真如今倒真的很是想像，難道真的是衛瓘的陰云顯靈，現提醒他不成？
安邑衛氏后來跟隨晉室南遷，聽說他家后人擅長書法，也不知道這安邑哪里有沒有留下他家人的什么墨寶真跡。如果真的是衛瓘顯靈，暗示自己些什么，那自己還真的要找個他家的遺跡去拜上一拜。
想到這里，皇甫真一時之間心亂如麻，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如當初衛瓘一樣的處境，他能不能做到衛瓘那樣把對手一一反殺。
解縣、汾陰都距離蒲阪不遠，想必薛家和柳家與晉公苻柳的關系也不會差。有了這一層關系，薛家和柳家就不用太過擔心。而聞喜縣則距離安邑更近，不知道裴家的人會不會早一些來與自己相見。
“羊娃子，差不多就行咧，歇一哈咱們就回去吧，肚子都餓了！”一個又愣又硬的聲音招呼著在山坡樹林間提著鋼刀端著長槍來回逡巡的幾個年輕后生。
“他們槍頭子把好東西都搶走了，讓咱們給他們擦腚溝子，你們還擦得那么真干啥！”
這是一群華陰楊氏家族的私兵。因為羌人士兵的貪財，只顧著爭搶那些燕軍士兵故意扔在地上的綾羅綢緞，導致防守陣線大亂，從而放跑了燕軍。
這讓和羌人一起把守長安城東面的華陰楊氏的私兵們一起受到了嚴厲的斥責。
羌人是因為搶到了好處才受到斥責，而他們卻完全是吃了羌人的瓜落。雖然姚萇為了嚴明軍紀，也為了給自己找回一些顏面，殺了幾個搶得最多的羌人士兵，但有很多羌人士兵還是給自己留下了不少。
這讓白白挨了訓斥卻什么都沒有得到的楊家私兵心里很是不平衡。尤其是他們被命令和羌人一起去追殺捉拿燕軍士兵。
因為是將功補過，所以捉回來的燕軍士兵和斬殺的首級就不如戰場上的那么值錢了，這更加讓這些被強迫著行動的楊家私兵心里產生的抵觸情緒。
“憑什么好處別人拿，黑鍋我們背？”心里有了這樣的想法，行動起來自然也就懈怠了。
“嗡”的一聲響，剛才說話那個小頭目的脖子上就中了一箭。他哼了一聲就被羽箭的力量帶倒在了地上，兩條腿不住的抽搐著，把春天化凍后的黃土地面上蹬出了兩道淺坑。慢慢的就一動不動了。
隨著這一聲弓弦響起，嗡嗡嗡的弓弦聲相繼一一響起。剩下的那九名楊家私兵身上瞬時間都被射中，他們只來得及發出一聲聲短暫的驚呼，就你追我趕的投胎去了。
過了一會，確定了他們這十人全都已經中箭，從他們三十步遠的一個山坳里，走出幾個燕軍士兵。他們雖然看起來面黃肌瘦、衣襯破爛，但行動卻依然迅捷無比。
他們快速的來到被他們射倒的楊家私兵面前，給每一個仍然在抽搐的私兵補了刀，然后就開始在他們的身上翻找起來。
這些都是最低層的楊家私兵，從他們的身上并沒有翻找到燕軍士兵想要找的干糧和腰牌密信等物品，只翻到了幾個隨身的小錢。
這些行事果斷，下手狠辣的燕軍士兵見被他們射殺的敵軍身上沒有攜帶干糧，一瞪眼，就把他們拉進了剛才藏身的密林當中。
手下不斷的失蹤，姚萇當然早就發現了，但為了能夠把從他手里逃出去的慕容評給抓回來，他必須讓手下人繼續追殺燕軍。
目的到底能不能實現是一回事，態度是另一回事。他不能給關中的世家大族留下他姚萇不堪大用的印象。他也是想成為一方之主的，需要得到這些世家大族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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