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八）狡兔三窟
鄧羌率領的百人騎兵沒有回到陳倉城里，依然在陳倉城下縱馬馳騁、耀武揚威。舉著手中的兵器沖著燕軍本陣大聲呼喊叫囂。
皇甫真看著自己寄與厚望的投石機在一片大火當中慢慢化為灰燼，雖然心疼、雖然憤怒，卻也沒有什么辦法。
令旗一揮，燕軍本陣一萬士兵緩緩向前壓上，就這樣毫無聲息的一點點向前，把陳倉城上下的叫喊聲音一點點的踩在了腳下。
見燕軍士兵一點點的靠近，鄧羌知道自己這一百騎此時起不了多大作用，于是掉轉馬頭，率領著這一百騎兵回到了陳倉城里。
此時的燕軍慢慢行進到了陳倉城下一百步的距離上，在軍官的一聲聲命令下，上前兩步、拉弓射箭、后撤歸隊；再有另一隊上前兩步、拉弓射箭、后撤歸隊……
就這樣，一刻不停的向著陳倉城里發射羽箭。直到陳倉城頭再也沒有人敢于露頭。
一隊隊的燕軍士兵在箭雨的掩護之下，扛著長梯向陳倉城快速的跑去。
陳倉縣城的守軍在燕軍箭雨的壓制下，根本無法向行進中的燕軍發起進攻。只能等著他們把長梯架上了城墻，向長梯上攀爬。在那時，燕軍的箭雨就會停止發射，而他們也就可以用滾木擂石向攻城的燕軍進行反擊。這是攻城的常規戰法，沒有什么花巧可言。
好在陳倉縣城不大，城墻面積有限，這樣燕軍的數量優勢就只能體現在進攻時間上而不是進攻面積上。
不管燕軍有多少，能夠通過長梯爬上陳倉城墻的就那么多，后面的會被自己的同袍擋住，他們能夠做的也只能是等前面的同袍戰死或者被替換時頂上。有力氣一時半會也用不上。所以即使他們的兵力比陳倉守軍多，也只能干看著陳倉守軍有序的對他們發起反擊。
雙方這場攻城大戰一直打到天黑掌燈時分，燕軍損失了五千多人也沒有一個士兵能夠登上陳倉的城頭。
陳倉守軍的傷亡情況皇甫真不知道，但守城的滾木擂石消耗不少。這讓皇甫真鐵青的臉色稍稍好看了那么一點。他不相信陳倉城中能有那么多的守城物資，拼消耗，城外的總比城里的有更多的方法補充。
天黑之后，雙方休戰，各自派人收回自己陣亡士兵的尸體，對仍然活著的進行救治。
到了此時，皇甫真和慕容評都沒有了攻城的新奇手段，只能夠依靠自己人多勢眾來和陳倉守軍拼消耗。他們不相信扶風韋家這一家能夠和他們的大燕國比拼消耗。
攻防節奏進入了鄧羌熟悉的方式當中，他對把燕軍拖在陳倉城下有了更大的信心。
燕軍人數眾多，看起來是優勢，可也要分具體情況。在缺水少柴的此時，人越多需要面對的問題就越多。短時間還體現不出來，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問題將會越來越嚴重，直到把燕軍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當中。
這樣的攻城戰持續了五天，除了第一天燕軍的傷亡過大之外，其余幾天燕軍都在有節奏的攻城，大大減少了傷亡。雖然仍然沒有一名燕軍士兵能夠登上陳倉城頭，但他們消耗陳倉守軍物資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到第五天的時候，陳倉守軍的滾木擂石已經所剩無幾，他們更多的是冒著被燕軍殺傷的風險，用長槍或者推桿把燕軍士兵用來攻城的長梯推倒，而不再是順著長梯扔石頭。
看到了拿下陳倉的希望，皇甫真和慕容評就更加篤定他們的消耗策略用得對，再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陳倉城中就沒有什么能夠使用的物資了。接著打下去，很快陳倉守軍就只能用人命來補這個物資的缺口了。
其實皇甫真和慕容評這邊的燕軍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幾天的攻城戰，他們的傷亡已經接近兩萬人，這是他們部下的兩成。要不是兩人都是強勢治軍的人物，部下的士兵恐怕就要抗命了。
而缺水少柴的問題也一直在困擾折磨著他們，讓他們不得不增調原本可以用來進攻陳倉的士兵去取水砍柴。手握十萬大軍，皇甫真和慕容評竟然感覺在如何使用手中士兵的問題上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鄧羌在抵抗了燕軍五天的進攻之后，終于等來了反攻的機會。
關中的黃土地，最適合挖地道，這一點作為外來人的孫赫孫千秋和鄭城鄭大梁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在關中生活了一輩子的扶風韋家家主韋松呢。
當初孫赫孫千秋建議他挖一條隱秘的地道，使得陳倉縣城被圍死的時候也能夠讓城中的人有機會逃出生天，韋松聽后沉默不語，不是不同意孫赫的建議，而是地道他早就已經挖好了。
作為世家大族，治家的基本策略就是嫡系和旁枝都要四處開枝散葉，目的就是不要讓家族在一個地方聚集。
一個是隨著家族中人口的增多，生存空間相對縮小，不利于家族發展；另一個就是一旦有投機失敗，被政敵暗算等情況發生，不至于全族老幼一個不剩的被政敵殺死，總要給自己留個上墳燒紙的人。
戰國四公子的列傳韋松都讀過不知道多少遍了，狡兔三窟的典故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把自己家族經營到了關中世家當中數一數二的地位，又怎么會不給自己準備好后路？
無論是最早的渭城、后來的武功，還是現在的陳倉，韋松都在隱秘處挖了能夠在關鍵時刻帶領家人脫身的密道。
當在陳倉城外的鄭城鄭大梁派人從密道進入陳倉城中告訴鄧羌，外面已經準備好了，到了反擊的時候了。鄧羌早就為了這一時刻的到來急不可待了，
密道比較長，雖然在很多不容易被察覺的地方打了透氣孔，但還是不能一次進入太多的人。韋綸早早就準備好了的三千精兵，從天黑停戰之后開始，直到子時末，才全部通過密道來到了陳倉城外。
（二百二十九）意不意外
時間緊迫，讓走出密道的韋家親兵稍稍休息了一會，鄭城鄭大梁就派自己的人帶領著他們向事先選好的突襲地點行進。出來一批帶走一批，直到丑時末卯時初，連同鄭城鄭大梁的部下總共三千多人的隊伍才全部到達指定地點。
在快要天亮的時候，即使是巡夜的士兵也會因為快要休息了而疏忽大意。
在與陳倉距離最近的燕軍營盤當中，幾處火頭突然燒起，同時有很多人同時發出的喊殺之聲響徹燕軍營盤。
連日來的攻城戰讓燕軍士兵很是疲乏，他們睡得正香，突然聽到喊殺之聲，來不及穿戴整齊，又不敢違抗軍令隨意走出營帳，只能把頭探出營帳去看個究竟。
看到無數的敵軍士兵從黑暗當中向他們殺來，他們就知道不趕快跑的話肯定性命難保，于是一個個撒開兩條腿就向著自己營盤的深處跑去，希望能夠依靠更多的自己人為自己擋住身后的敵軍。
這種潰兵是最可怕的，很多不明所以的同伴被他們帶著一起向后軍跑去，潰兵的隊伍越滾越大、越滾越大。
中軍大帳駐扎在距離陳倉十里遠的皇甫真和慕容評在聽到營盤被襲，準備出來整軍迎戰的時候，已經無法阻止這些潰兵的勢頭了。而連日來為全軍取水砍柴的后軍一聽到前面敗了，更是一個個爭先恐后的開始逃命。
皇甫真和慕容評想要帶領中軍迎敵也已經無力回天，只能管束住自己部下剩下的兩萬多人，為潰兵斷后，免得被敵軍銜尾追殺，導致一敗涂地。
皇甫真和慕容評在黑夜中匆忙整軍迎敵，受限于無法分辨敵軍的數量和進攻方向，沒能把夜襲的敵軍阻隔在箭陣之外，雙方展開了激烈的肉搏戰。
其中當然會有不少從前面跑過來的暈頭轉向、昏頭漲腦的燕軍士兵因為同樣分不清敵我而倒霉的成為了自己人的刀下之鬼，但的確讓從正面突襲的韋家精銳沒有能夠擴大戰果。
雙方在黑夜當中激戰了一個多時辰，直到東方發白，雙方能夠看清楚了彼此的相貌之時，才停止了戰斗。
韋家精銳因為兵力少，沒敢在大白天，雙方能夠看清楚底細的情況下繼續與燕軍作戰。而皇甫真和慕容評因為不知道前軍和后軍現在是什么樣子，也不敢與韋家精銳戀戰，所以雙方罷兵，各自收兵后撤。
讓皇甫真和慕容評沒想到的是，連日來的勞累和飲食供給不及時，讓他們的士兵產生了嚴重的不滿情緒和厭戰行為。在昨夜被突然襲擊的情況下，因為沒有強勢的將領出面阻止，他們一路向東潰逃，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皇甫真和慕容評一邊向東撤軍，一邊收拾潰逃的殘兵敗將。一路蔓延，直到郿城才停住腳步。清點一下剩下的人馬，還有五萬出頭。好在安豐王慕容岳、始安公慕容默、長鄉侯慕容宇等宗室將領全都活著跑了出來。
讓皇甫真和慕容評心驚又心涼的不是慕容家這些將領太讓他們失望，而是與他們一起去剿滅扶風韋氏的那些個關中的世家大族們，沒有一家與他們一起逃回來。
“難道這幫首鼠兩端的家伙又要反水？”這個想法讓皇甫真和慕容評二人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郿城和再往東一些的武功縣，是扶風韋家最初執行堅壁清野戰術最徹底的兩個地方。在這兩個地方，燕軍找不到任何能夠給他們提供補充的東西。
“此地不宜久留！”
皇甫真和慕容評畢竟是多年帶兵之人。如果他們被困在了這個沒有任何補充的死地，那境遇還不如當初被死死圍困在長安城好呢！
想到此處，二人立即發下軍令，命令部下不許休息，殺戰馬吃生肉飲馬血之后，繼續向東快速行軍。一定盡快逃出這一片死地。
可扶風韋家好不容易把他們引入了這個自己家族傷筋動骨才打造出來的死地，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讓他們逃得出去？
當他們一路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如漏網之魚的跑過武功縣的時候，赫然發現，武功縣通往長安原本平坦寬闊的大道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建起了一座土堡。
這座土堡城墻的泥土還沒有干透，一看就是剛剛建成不久，卻是正正好好的坐在了大道之上，想要回去長安，這座土堡是必經之路。
土堡城頭插著的大旗之上繡著斗大的一個苻字，另外還有一支小一點的旗幟上繡著唐字。是大秦唐公、安北將軍苻洛？
韋紡韋伯緒站在剛剛修筑完成不久的土堡城頭之上，看著眼前一個個灰頭土臉、丟盔卸甲的燕軍士兵，心中長長的吁出了一口氣。
他依照爺爺韋松的命令，前去匯合大秦唐公苻洛，與他一起來堵截燕軍的后路。
郿城和武功這兩個地方，是最開始就設計好的燕國大軍的埋骨之地。這一整套誘敵深入、堅壁清野的計策，每一個環節都很重要。
如果陳倉那邊沒有頂住燕軍和世家大族們的聯合軍的攻擊，包圍圈被打穿了底，這次前堵后截的計策就沒法完成。
直到看到這些明顯是戰敗潰逃而回的燕軍，韋紡韋伯緒確定了陳倉那邊取得了成功，這才把一直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里面。
現在他們扶風韋家、華陰楊家和姚萇的羌人，三家的老幼婦孺全都在大秦北海公、鎮北將軍苻重那里做人質。這才換得苻重和苻洛兩兄弟全力相助他們來對抗皇甫真率領的燕國大軍。
對于此次對抗燕國大軍，他們扶風韋家賭上了一切，可以說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擲。這種情況，不能不讓他這個族長韋松的長房嫡孫、未來韋家的族長接班人緊張得差點亂了方寸。
陳倉那邊領軍打仗的是萬人敵鄧羌，可負責統籌其他事物的是他的二弟韋綸韋仲綽。他們兩兄弟在此次關乎全族危亡的戰爭當中的表現，是將來決定誰是韋家族長的一個重要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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