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九月,在柯家祠堂柯受啟左手里拿著一只面袋子。
袋子并不重,老大一包。
柯受啟的雙手卻顫抖得厲害。
這里面是兩百多名皮鞋廠工人的第一個月工資。
柯受啟的二女兒,初中畢業的柯紅英手里則拿著一本厚厚的賬本。
這里面大部分都是柯家村人的簽名,年紀小的簽字,年紀大一些的按手印兒。
手印兒下面是自己每天做的皮鞋鞋面的個數。
祠堂里外都是人,大家都看著柯受啟手里的面袋子。
那里面是大家勞作一個月的工資。
柯紅英先叫的都不是本村的。
“袁麗,80塊。”
二百人發出的驚呼,嚇飛了祠堂邊古樹上的喜鵲。
八十塊呀。
這在之前,柯家村河對岸的袁家村里,一個壯勞力一年的收入,刨去吃穿用度也剩不下這么多錢。
如今一個婦女,一個月就拿到了八十塊。
大家怎么能不驚呼呢?
袁麗激動得沒有數錢,
她的眼中滿含淚水,用力的抱了抱柯紅英。
袁麗沒有哭,但她的淚水浸濕了柯紅英的衣襟。
有了這筆錢,袁麗就可以買更多的返銷糧,讓一家人不再挨餓。
有了這筆錢,袁麗在家里說話的聲音也更響亮一些。
直到她出了祠堂,才想起來數錢。
一張張大團結,一共八張,很好看。
袁麗把它們一張一張鋪成扇子的形狀,一張一張的數了三四遍。
接著又趕緊把它們疊了起來,并不厚重的一沓錢,用手帕包裹好之后,袁麗帶著它們趟過小河回家了。
接下來,皮鞋廠的職工們都發到了工資。
夕陽從祠堂的钁耳上方射了過來。
穿過古樹們的枝椏間隙,照在忙著回家的人們身上。
陽光此時是那么溫暖。
柯紅英也帶著錢回家了。
柯受啟當然是最后一個走的。
他小心翼翼地打掃這祠堂的正院。
等到全部掃完,陽光已經隱去。
柯受啟卻渾身都是力氣。
為了村里的人吃飽,他受了多少次批評,自己都數不過來。
唯獨這一次,村里人實實在在的拿到了錢。
而他則收到了表揚。
年過半百的村長,走起路來,又穩又快。
各家的屋頂上都升起了炊煙。
臘肉的香味兒,飄蕩在村子里的小路上。
每隔一會兒,村里就響起叫孩子吃飯的聲音。
柯受啟到家了。
大兒媳婦早就準備好了飯菜,等著他回來吃。
“家公,吃飯了。”
“好。”
大兒子端來自家釀的酒,打算和老爹喝兩杯。
“要說這唐先生也是個傻的……”
柯受啟沒等他說完,直接打斷:“為什么?”
“他拿到錢,卻讓老爸你去發工資。這不是傻,是什么?”
柯受啟微微一笑,自己的兒子開始琢磨事兒了,這是好事兒。
“你爹我給大家伙兒發工資,大家自然會念我的好。”
大兒子笑起來:“那是自然的。”
“萬一將來大家伙兒,跟唐先生起了沖突,找誰呢?”
“當然找那姓唐的,那還用說?”
大兒子頗以為自得地說。
“屁,當然找我。原料是人家的,工資也是人家發的。一旦有個大事小情,人家就有那么幾個鐵家伙在這里,能值幾個錢。”
柯受啟的大兒子有些懵了。
他今天如此高興,那是因為他以為自己老爹以后就是廠長,那自己就是廠長的兒子了。
看來姜還是老的辣。
自己還是太嫩了。
“聽說,小志養雞場那里也能分到不少的錢。咱村是不是也有份?”
柯受啟點了點頭。
“有了錢,咱們自己收皮子,加工成原料。再賣給皮鞋廠不是賺得更多?”
柯受啟又點點頭。
他是愿意聽自己兒子出主意的。
哪怕主意不夠好,自己也只是跟他說哪里不對。
而不是直接否定。
這個家早晚是由自己大兒子說了算的。
大兒子不那么看,既然當不了廠長的兒子。
將來做個制皮廠的廠長也不錯。
“爹,我想學熟皮子,將來咱給皮鞋廠供貨。”
柯受啟笑了笑,面色頗有些不自然。
“家公,你笑什么?”
大兒媳婦最近看家公的臉色,非常細致。
“唐先生說了,讓我找人跟他去恒空學制皮張,將來原料就由咱們提供。”
兒子、兒媳大聲叫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唐先生還說,咱們這邊兒原料便宜,人工便宜,賣到恒空去就能賺錢。”
兩個小的忽然沉默了。
自己算計了人家一溜十三遭,到了卻沒逃出人家的手掌心,這感覺真差。
不管怎么說,能去恒空這個花花世界,總好過憋在村里,面朝黃土背朝天。
大兒媳婦卻有些不樂意了。
聽說恒空那邊兒,一個男人可以討好幾個老婆的。
老公發達了,這本來是件好事兒,可要是被人家看上了,那可怎么辦啊?
想到這里,她夾臘肉的動作都慢了起來。
“你也去,學學做手袋的本事。好歹高中畢業,怎么也比在家里天天割豬草強。”
柯受啟這句話,算是說到了大兒媳婦心里。
她家條件也不差,供她上了高中,雖說沒考上大學。
心氣兒還是有的。
想到自己將來也能有個發展。
大兒媳婦也高興了起來。
這么一看,家公當時不讓自家人再進皮鞋廠也是有原因的。
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飯。
柯紅英這邊兒卻和陳科志吵了起來。
陳科志本來打算讓養雞場先分紅,樹立他在村里的威信。
可柯紅英不愿意讓老公壓自己老爹一頭。
這事兒也就聽她的了。
可陳科志今天晚上又開始起高調。
養雞場辦得好好的。
非要再辦養豬場。
這山望著那山高,這還了得?
“還是先分紅,錢拿在手里,大家伙兒才踏實。”
“女人當家,房倒屋塌。這事兒你聽我的。”
“拿錢可不是你自己的。雖說有了十幾萬的利潤。大頭可是村里的。大家伙兒沒撈到好處,到時候會戳你脊梁骨的。”
柯紅英可不在乎老公的看法。
陳科志眼珠都紅了。
新婚燕爾,陳科志本來什么都沒有,自然對柯紅英千依百順。
如今,他有了錢了,老爹老媽都被他接到身邊。
幾個弟弟也都在養雞場上了班。
按賬本算,大家都能拿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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