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咳咳咳……咳咳咳咳……”
燕月璃眉似罥煙柳葉,眸若有微光。
一瞬過后復又劇烈地咳嗽。
婢女將明華公主扶了起來,并拂掉了她衣裙上的塵灰。
“沈寧,你好大的膽子,膽敢推我。”
明華公主惱怒不已。
沈寧側眸看來,目光冰冷。
“我擔心公主摔跤,才抓著公主,我還以為公主要我放開,是能好生站穩。若公主無理不饒人,那便怨不得我了。”
明華公主咬緊牙關,她感受得真真切切,分明就是沈寧用力過猛,導致她摔在地上,奈何沈寧做的又不明顯,再加上沈寧如今在上京的地位已非當日休夫之孤弱,明華公主還真奈何不了她。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藍連枝徐徐而至,“明華公主若要強行按頭罪名,那就只得等圣上來處理個公道了。”
明華公主目光閃躲有片刻的心虛和沒底氣。
“父皇日理萬機,事務繁忙,憂國憂民操心天下,還要為這等事忙碌,豈非是罪過?”
“原來公主還知皇上日理萬機,時刻忙碌,還在這里胡攪蠻纏,當真是不知體恤皇上。”藍連枝冷嗤。
明華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上下起伏。
“明華,莫要再胡鬧了。”三皇子喝了一聲。
明華看著三皇子的眼神,頗有忌憚之色。
但見三皇子玉樹臨風,彬彬有禮,手執折扇往前走到了沈寧、藍連枝幾人的面前,饒有深意地看了眼燕月璃,便對沈寧笑道:
“小寧穿紅色的好看。”
沈寧端的是疏離冷漠,“衣裳乃母親所縫,如若母親知曉殿下的夸贊,定會高興。”
三皇子一怔,旋即失笑,“向來只知沈老夫人巾幗不讓須眉,沒想到女工竟也如此不錯。”
沈寧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
“三皇帝在與沈將軍說些什么呢,好生熱鬧。”
太子清朗的聲音驟然響起。
沈寧側眸看去。
卻見太子、太子妃、五皇子、東境王東方寒以及北淵王燕云澈都出現在了乾清臺上。
三皇子道:“小寧年幼時,就酷愛紅衣,如今見到,不由感慨了幾分。”
太子笑了笑,“說起來,還是紅色適合阿寧,襯得阿寧膚白如雪,分外好看,十七皇叔,你說是嗎?”
燕云澈帶著十六、十七兩個侍衛,慵懶信步,大紅的袍子,猶若鮮血的顏彩。
三皇子眸光一閃:“十七皇叔今日這一身紅,與沈將軍倒是絕配。”
“配嗎?”燕云澈啞聲開口,端著幾分漫不經心,眼神里似有暗潮滾動。
三皇子一時間不敢與之對視。
接下來。
燕云澈懶洋洋地說:“本王倒覺得,你與本王府上的景藍更配。”
三皇子:“………”
上京城中,何人不知,北淵王雖聲色犬馬,豢養舞女,卻從來不娶妻,反而養了一條狗當兒子,羨煞了許多人,暗嘆人不如犬。
東境王聽到這話,憋笑憋得臉都在抽搐的疼,同時心中腹誹日后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北淵王。
畢竟這廝罵起人來,著實是毒辣。
“三皇弟無心之言,皇叔莫要介意。”
太子打了個圓場,扯開了話題,“月璃皇妹怎會在此,身子可是好些了?”
明華公主先一步回答。
“皇兄,月璃皇姐這是不請自來了,我瞧著病氣很重,非但沒好,還加重了許多呢。”
暗指燕月璃一身病氣,還妄想染指乾清臺。
“身子若沒好,應當多多休息,莫要隨意走動。”太子看似關懷,“冬日里,寒霜重,對你身子不利。”
“月璃謝過太子殿下。”燕月璃行禮。
明華公主還想出言挖苦,便被十公主及時地阻止了。
“明華,月璃再怎么說都是你的皇姐,不可再無禮。”
明華只得緘默。
沈寧則道:“時候還早,我送月璃公主回去吧。”
十公主淺笑,“沈將軍與月璃見面甚少,倒像是老熟人。”
沈寧不動聲色,“年幼時大病過一場,因而能切身體會到病痛折磨時的難受。”
“原是如此。”
沈寧和婢女攙扶著燕月璃離開乾清臺。
藍連枝的神色有一瞬的黯淡,剛好被燕云澈捕捉在了眼底。
燕云澈眉梢微揚,眸底泛起了瀲滟的光。
乾清臺外,才走幾步,燕月璃便氣喘吁吁,額頭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并捂著胸口咳嗽了好幾聲。
婢女急得都快哭了。
“她們明知公主有病在身,還派人來假傳皇上的旨意,就是為了笑話公主。”
“無妨……咳……咳咳咳……”
燕月璃用帕子捂嘴,咳出了刺目的鮮血。
許是支撐太久,她頓感天旋地轉,腳步不穩,雙腿發軟,險些往后栽倒了下去。
沈寧及時地托住了燕月璃的腰肢,手掌溫熱,將內力渡了一些給燕月璃,才使燕月璃稍稍好轉。
“寒風瑟瑟,公主為見沈寧遭人羞辱,可是有話要說?”沈寧問道。
燕月璃蒼涼一笑,“知我者,沈將軍。”
隨即,給了婢女一個眼神。
婢女看了看沈寧,不放心地走遠了些。
“將軍,提防三皇子。”燕月璃道。
“為何?”
“三皇子,或許參與其中,我無法全然篤定,但三皇子,絕非善人。”
沈寧默然良久,眼底浮現了痛色。
如若皇家參與了北幽屠城案,那定是大燕王朝之悲,天下萬民之哀。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問:“我這兩日隱約記得,曾經年少入宮,有一回聽說公主的病是好了許多?”
“是有這么回事?”
燕月璃苦笑,“我病能好,可恨有人不讓我好。”
“何人?”
“三皇子,燕長玉。”
提及這個名字的時候,燕月璃的雙肩都在發顫。
風雪灑落,相伴前行,她隱忍著痛娓娓道來。
幼年時,她的病快好了的時候,有那么一伙人,在十二月的冬天,把她沉入湖水,讓她風寒侵體,舊病復發。
在她奄奄一息的時候,是燕長玉救起了她。
那時,年幼的她,與死神擦肩而過,在皇兄的懷中,倍感溫暖。
她望著青年的側臉,能夠看到異常好看的眸子。
像是從天而降的神,帶她脫離苦海,救贖她。
當她以為人生即將迎來希望的時候,卻發現身體越來越差,每個夜晚都會熟睡得不省人事。
有一回她假裝喝藥,偷偷吐了,到了夜晚,就見三皇子出現在她的寢宮,親吻著她的唇瓣。
理智讓燕月璃沉默不語,但顫栗的身子卻出賣了她。
黑夜里。
青年修長的手,鉗制著她的下頜。
用力之猛,近乎要把她的骨頭給掐斷來。
燕月璃的眼梢溢出了淚痕。
她緩緩地睜開眼睛,近乎驚恐地望著昔日溫潤如風的三皇兄,百思不得其解。“小月璃,為何要裝睡騙皇兄呢?”青年聲音溫潤,卻如冥司的惡鬼般,讓她倍感不適。
“三皇兄……”
“小月璃說過,很喜歡皇兄的,是嗎?所以,快快長大,嫁給皇兄吧。”
燕月璃近乎毛骨悚然,拼命地搖頭,瑟縮著身體,猶如在叢林迷路的小獸,驚惶地往后挪動著退去。
直到退無可退,脊背撞到了最里邊冰冷的壁面。
“不——”
她搖著頭,聲線沙啞而顫抖,眼睛紅得很。
“小月璃,不乖了。”
男子握住她冰涼的足,輕嘆了一聲,便緩慢地抬起了眼簾,瞳眸倒映出了女孩慘白的臉,一字一字幽幽地說:“不乖的孩子,可是要下地獄的。”
時至今日,燕月璃只要回想到這一幕,都是膽戰心驚的。
扶著她的沈寧,能夠清晰的感受到,燕月璃的身體正在以極小的幅度顫抖。
“咳,咳咳,咳咳咳咳。”
“后來,他便讓人監視我,不讓太醫給我治病。”
“早年間,周老丞相的長孫,與我有過一面之緣,有進宮婚配的意思,但沒多久,司天臺就傳出了我是妖星。”
“妖星不妖星,還不是人說了算,就像我這病,有人不讓我好,我便好不了。父皇視我為洪水猛獸,其他人也覺得我晦氣。我偏不……”
“咳咳咳咳咳咳。”
燕月璃劇烈地咳嗽,程度之深讓人誤以為她都要把肺部碎片給咳出來了。
沈寧扶著她,輕撫她的手背。
“我偏不!”
燕月璃抬起頭來,直視冬季里的烈烈驕陽。
“我偏要用這病軀,活下去,走出去,活的比他們都長,走的比他們都遠,我的命,自當由我。”
燕月璃虛弱而又沙啞地說,一番話近乎用完了全身的力氣。
沈寧看著燕月璃的側臉,內心澎湃,深深地震撼。
“我大燕玄宗太祖,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我為玄宗之兒孫,豈能落于人后?”
燕月璃冰涼的手握住了沈寧的袖衫,紅著眼睛看來,“將軍,我知你之秉性,你和她們都不一樣,你能帶我走出這水火之地,能助我在這萬里河山大刀闊斧一回。月璃愿入將軍麾下,共立鴻鵠之志。”
她這一生,不愿嫁人相夫教子,更不愿在這深宮死于晝夜更替的瑟瑟秋風里,她要大展宏圖,她要青史留名,她要成為本朝乃至于千載萬世后都獨一無二的公主。
她本無退路,便要孤注一擲地豪賭一次。
她看著沈寧的眼睛里,光芒比星月還要熾盛。
正如她這病軀,隨時都會成為墳下枯骨埋于冬雪般。
鮮明的對比,言語的磅礴,形成一種視覺震撼,沖擊著沈寧的心靈。
她知道,九公主燕月璃非尋常之人,卻未想到,燕月璃竟有如此鴻鵠的夙愿。
“好——”
沈寧點頭,“公主的病,我會想辦法醫治好。”
“將軍之大恩,月璃永世銘記!”
燕月璃作勢就要跪下去。
沈寧連忙托住,“公主千金之軀,沈寧實乃大燕臣子,使不得。”
“你不是臣。”燕月璃笑,“你是大燕的麒麟。”
麒麟志,展宏圖,沈家當鎮山河!
沈寧微微一怔,而后啞然失笑,“公主抬舉了。”
“咳咳,咳咳咳咳……”
燕月璃又咳嗽了許久,咳到張口都說不出話來了。
出門太久,寒霜侵體,一雙腿都軟到邁不動。
縱是被人攙扶著,也無力走路。
沈寧見此,在燕月璃的前邊蹲下了身子。
“將軍,不可。”燕月璃氣若游絲地道。
“公主若再耽擱些,臣可就要凍到了。”
燕月璃聽得此話,方才動作溫柔地靠在沈寧的背上,緩緩地耷下了雙手,睫翼輕輕地顫動著,冬日的一粒雪花,晶瑩剔透的,恰好落在了燕月璃的眼睫之上。
沈寧便這樣背著燕月璃,從乾清臺外,走回住處。
乾清臺的高樓之巔,一抹紅影身長玉立,遠遠地望著下方。
十七摸著下巴,眉頭擰得宛若打了死結般。
思忖半晌,疑惑地開口:“沈將軍這是捅了公主窩嗎?”
前有永安公主高臺求情,后有月璃公主雪地信步。
“沈將軍若是男兒身,還有這滿城好兒郎什么事?”十六接過了話茬。
陡然間,便見燕云澈的臉上差了幾分,望著漸行漸遠的兩道身影,目光里多了些深意。
十六緊接著問:“十七,你覺得,兩位公主,哪個和沈將軍更配?”
十七許是想到了什么,陡然間挺直了脊背,眼觀鼻鼻觀心的,好似沒聽到般,也不去回答十六的話。
“月璃公主……”
十六還想說話,霎時冷風嗖嗖的讓他近乎石化,下意識地一抬眸,便對上自家王爺的雙眸。
只見男人微微地挑起了眉梢。
“你很閑?”
“那就去把,乾清臺外的雪,都給掃了吧。”
男人說得慢條斯理,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壓。
十六喉結滾動,咽了咽口水。
鐵漢般單膝跪地硬朗地道了一聲“是”,隨后就去按照王爺的吩咐掃雪去了。
燕云澈倚靠欄桿,輕抬眼簾,懶懶遙遙地望著走出乾清臺范圍的那道身影,眸若古潭,諱莫如深,又如月皎皎,寒色輕綴。
十七幸災樂禍地看了眼掃雪的十六,暗贊自己真是個聰明絕頂的小天才,若不然的話,掃雪的人就是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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