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瀾第一次遇見小妖怪，是在深林巖內的空地上。
她嘗試破印未遂，被聯盟的人追殺，一路逃竄到深林巖，
因為忌諱與妖族的協議，除妖師們在深林巖外停下腳步。
失血過多讓她陷入了長久的昏迷，醒來時，身上的傷口被處理過，小妖怪正坐在旁邊的石頭上低垂著腦袋打量她。
那時的他勉強化形，還不能開口說話，看著她的眸子清澈而懵懂，瞬間勾起了她腦中關于阿鳶的所有回憶。
阿鳶也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笑盈盈看著她的時候，眼里好似流動著最明凈的泉水。
她們第一次見面，她就是被她的眸子吸引，才在老師帶來的一眾式神中挑選了她。
現在想來，如果阿鳶不是被她選中，就不會死在那場災禍中吧。
是她害死了阿鳶。
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有兩滴淚從眼角滑落，滾進鬢發里。
她突然落淚，小妖怪嚇得從石頭上跳下來，慌亂地擺動著手，手足無措地看著她許久，忽然轉身跑進森林。
逃跑了嗎？她現在這樣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可怕，他會逃跑并不稀奇。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雙手支撐著身體，勉強坐起身。
打量周圍的景色，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巨石上，根據陽光的角度估算出時間，她扶著石頭搖搖晃晃站起身。
不能在這里耽誤下去，得去找那個人，告訴他計劃失敗了。
身后傳來簌簌的輕響，她一驚回頭，看到逃跑的小妖怪去而復返。
他抱著一條比他身子還長的魚，看到她，他把魚放到她腳邊，示意她。
她看懂了他的手勢:“你剛才，是去幫我找食物了？”
小妖怪點點頭。
胸口涌上暖流，她忍不住眼眶一熱，忙眨了眨眼睛避免眼淚滑落。
小妖怪看著她，又指了指魚。
她輕笑，蹲下身，輕輕摸了摸他收在身后的翅膀，他立刻炫耀似的展開翅膀用力扇了兩下。
被小妖怪的天真逗笑了，她正準備收回手，忽然觸摸到了溫熱的潮濕。
是血。
黑色羽毛下，有不甚明顯的傷口。
妖族的生存準則是弱肉強食，像他這種妖力微弱的小妖怪，遲早有一天會成為其他妖怪的盤中餐。
失去阿鳶以后，她一個人流浪了很久，或許，該找一位同伴一起，讓旅途不至于那么寂寞。
她已經不是除妖師，不需要被迫接受協會的任務——他跟著她流浪，總比成為其他妖怪的口糧好。
她收回手，問道:“你妖力微弱，是不是經常被欺負？”
小妖怪點了點頭。
“要不要成為我的式神？”她道，“我以前是一名除妖師，現在是自由職業者，沒有式神，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深林巖外面的世界。”
深林巖外面的世界？
小妖怪看向落著陽光的深林巖，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
她把手遞到他面前:“別害怕，外面的世界沒有危險，而且，我會保護你。”
他歪頭看她，猶豫許久，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
小妖怪成為了女孩的式神，獲得了說話的力量。
他陪她一起走過千山萬水，看日升月落。
她給他取了一個有點敷衍但是很順口的名字:小黑。
后來他聽到別人喊栓在家門口的大黑狗，才知道這個名字有多隨便。
他氣得用翅膀打她，換來她的大笑，最后在他的強烈抵制下，她改口叫他黑崽。
總之就是離不開“黑”這個字了。
他在人間走過兩個冬夏，見過繁華街景，也見過秀麗河山。
他雖不喜歡熱鬧，但不得不承認她的話，人間的確是個美好的地方。
他偶爾會看到她盯著手機發呆，也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擦眼淚，后來他知道，手機里保留著她第一任式神的照片——那個叫阿鳶的女式神有著明亮清澈的眸子，以及一雙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雪白翅膀。
她的翅膀那么漂亮而充滿力量，是他望塵莫及的存在。
他偶爾也會猜測，她選擇和他簽訂契約，是不是因為從他身上看到了阿鳶的影子。
可他終究不是阿鳶，無法理解她對阿鳶的執念，更不能明白她對這個人間的恨意從何而來。
所以，在她遵循那個神秘人的指引避開監視結界去破壞魔神封印的時候，他故意暴露了他們的行動。
“是你！”行動失敗后，她瞪著他，臉上是被背叛的憤怒，“我對你不好嗎？你為什么！為什么要背叛我？！”
他嘗試解釋:“魔神現世，不只除妖師，人妖兩界都會被卷進禍亂，你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你懂什么？！”因為憤怒，她的聲音尖銳刺耳，不似平日里溫柔，“那些家伙早就爛了！早就該被埋進土里！你救他們，你以為他們會感激你？！”
“我不需要他們感激！”他大聲道，“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我才不會后悔！”她想也沒想，脫口道，“阿鳶死了以后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我就是要他們給阿鳶陪葬！”
他愣住。
她的話就像淬過毒的箭，狠狠刺穿他的心臟。
他呆呆看著她，喃喃:“那你……為什么還要和我訂下契約？”
迎上他失去神采的灰敗眸子，她心里涌上一絲悔意，很快被決絕取代:“和你簽訂契約只是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跟著我過兩年好日子，總好過成為其他妖怪的盤中餐。”
“……”
她冷笑:“你不會以為我指望從你身上得到什么吧？你這么弱小，沒了我連化形都做不到，我帶著你就是個累贅，怎么可能對你抱有期待？”
“你……”這是兩年來，她說過的最狠的話，他看著她，委屈地問道，“一定要這么過分嗎？”
“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她背過身，不耐煩地說道，“我們行動暴露，協會找到我只是時間早晚的事，不想被我牽連就快點滾，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我……”
“滾！”她揮手將他打飛出去，厭惡地說道，“滾回你的深林巖里去，別在這里礙手礙腳，我看著都覺得惡心！”
他摔在地上，滾了兩圈，毀壞封印時所受的傷口撕裂開，裹滿灰塵，狼狽不堪。
她用力甩上房門，不忘罵一句:“蠢東西，別再讓我看到你！”
作為式神，他無法回歸深林巖，被主人拋棄，他只能獨自在人間流浪。
她把自己關在賓館的房間里，等待著最終審判的降臨，偶爾會通過微弱的契約感知他的存在。
這樣就好了。
她想，等她死了，契約自動解除，他就可以回到深林巖，回到原本屬于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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