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好東西，但一個因為戰亂封閉的土地，一口氣爆出了數以千萬計的錢，會造成什么后果？
通貨膨脹是必然的。
但對于不怎么懂經濟的人來說，他們只會以為，這是戰爭造成的。
沐紹勛也是這么認為的。
他之前帶著人在打仗，西南土司內部也在打仗，哪哪都在混賬，全靠紅河平原的安南輸送糧食，才保證了滇南和昆明的物價上漲控制。
但其他地方，也就一路狂飆，民不聊生者甚眾。
當然，金廣威也沒閑著，他帶著云南巡撫羅勇，上馬了大量的筑路工程，招攬了滇北難逃進入昆明的百姓，不斷修建工程。
之前唐智說的，莫登庸得銃炮的來源，并不是沐氏，而是昆明的金廣威。
莫登庸拿著安南的糧食，相當一部分，都是進了昆明。
所以昆明物價扛得住，但大筆的錢，在小地方爆發的威能，遠不是沐紹勛能想象的。
他現在還有點迷糊，頓了好久才說：“能否請金先生講解一下，這……這么多錢，會有什么問題？”
金廣威也沒拉扯，喝了一口茶潤潤喉說：“西南群山割裂，物資貧乏，唯有糧食在各個土司手中控制著，所以自成一系，多少有點氣候。”
“所以，想要瓦解土司對于西南的控制，最好的辦法就是解決土司控制糧食的手。”
“土地對于百姓來說是很需要，但對于朝廷而言，多寡都無所謂，反正只要有安置他們的地方就行。”
“于是，陛下想了一個辦法。讓我帶著兩千萬兩銀子來買地。”
“說是買地，后邊怎么支配，我想黔國公您也清楚。這一次西南的動亂的根源，就是這兩千萬兩銀子造成的。錢撒出去了，地沒買著，沐氏和其他土司，為了糊弄朝廷，選擇用糧食沖抵。然后，錢用來做什么了？
存了一部分在銀行里吃利息，一部分去買絲綢瓷器享樂，還有一部分造兵甲，發動戰爭去跟其他土司搶地盤。
尤其是我說出，這只是第一筆賣地錢，后續還會有更多的錢進來。
于是，你們全部在開戰了，地沒人耕種怎么辦？漢人就被你們招募走了。”
金廣威的話，讓沐紹勛心頭直打鼓。
對！都對！
全部對上了！
西南之所以一口氣亂了幾年，全是這一筆錢進來了。
“可是這和物價有什么關系？”沐紹勛再問。
“初時，你們對外征伐需要的糧草從何而來？”金廣威哈哈一笑，“昆明府的便宜糧食，都是從紅河運上來的安南糧秣。”
“可是糧食是用兵甲換的啊！”沐紹勛搔了搔頭，“陛下在謀什么？西南亂了三年，若是往年，朝廷早該出兵了派遣使者來問責了。只要朝廷一發話，西南立刻就會安定下來，各家再亂，也都只是沉默而已。”
“亂了三年，打了三年，糧食一部分招募漢人來耕種，一部分靠昆明從安南運來，那么這些土司的兵馬看起來是精銳了，但也因此內部互生嫌隙，無法做到鐵板一塊。”
金廣威繼續說，“不僅如此，陛下停了外邊的人口流入西南，然后在西南外圍州府招募這些流民，訓練他們，現在兵精糧足，可以南下了。”
“如果想要各個擊破，那就太小瞧這群土司了吧！”沐紹勛臉色凝重，“倘若改土歸流，大家雖然鬧騰，但肯定不會坐著死！”
“所以，要殺雞儆猴，圍三缺一。”金廣威看著沐紹勛，“黔國公之前不是令保山府西進三宣六慰嗎？倘若陛下下旨，勒令云南全境土司西遷三宣六慰，打下哪里，哪邊就是你們的世襲土地，但換個名頭。
換成知府、知州、知縣、鄉長、鎮長、村長的行政區劃。
接著，對西南地域進行統合，推行官話教育，沿途戰爭下來，西南更易，你們想要在三宣六慰站穩，就需要大明的支持……”
“癡心妄想！”沐紹勛氣得站起來，惡狠狠瞪著金廣威，“是誰提這種混賬提議？這不是要逼著西南整體造反嗎？”
“黔國公少安毋躁。既然計劃推行下來，就一定是有利有弊的。這項計劃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分化西南土司，不讓他們鐵板一塊。而現在，你不是看到了？黔西滇東造反，可是滇西不都在安靜看著朝廷平叛。
如果朝廷大軍壓上，快速鎮壓這場叛亂。
任誰，都要掂量一下，造反真的比移鎮，要劃算嗎？”
金廣威依舊平靜，讓氣憤的沐紹勛，一下就泄氣了。
這種態度。
沐紹勛苦笑問：“朝廷勝算能有多大？”
金廣威悠然道：“陛下對于西南的分化策略，并不是簡簡單單的戰爭這一張牌。
話題回到剛才我們說的銀子和金券上。如今西南的表面上物價是因為戰爭而上漲。
但現實卻是，物價上漲，讓很土司、土民買不了存著的糧食。
很多土司，都在消耗自家所出的糧食，但這個還不夠用，還需要從昆明買。
而現在，昆明的糧食不夠了，昆明只能自保了。
消息我已經送出去了，各家從我這里買糧，開始限購。
接下來，我會開始高價多賣一部分糧食給一些侵略性強的土司。
并且告訴他們，拿各種東西換。
人口、武器、山貨等等來換糧食。
他們的奴隸很多，送來了一部分之后，我會陸陸續續提高價格。
直到他們的人口無法負擔，這個時候，小土司無力負擔，就得求大土司或者我。
中土司們實在買不起了，就會想辦法兼并其他土司。
陛下曾經在鎮國府的會議上說：之所以游牧常常南下，原因就是鄰居屯糧我屯槍，鄰居就是我糧倉。
一樣的道理，西南小土司開始賣兵器之后，我就會開始鼓動兼并。
大土司有小土司歸附，中土司就會感覺到危險，那么他們能坐以待斃？
更何況，西南還要亂一段時間。
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兩年，因為對西南的安排，陛下并不是打完就走，而是要全面改土歸流的。所以，西南要配套修路，移民，建政，壟田，這是一整套流程安排下來的。
更何況，朝廷對西南，也不需要直接說全面改土歸流，只需要說皇帝來拿他買的土地了。你們賣的土地，總不能不作數吧？地契可都在皇帝手中。你們敢不答應，那別怪皇帝出兵來拿地了。到時候隨便滅幾家土司，剩下的小土司，也就會乖乖聽話。
只要刺頭們沒了，我還是那句話，三宣六慰很大，搶下來土地歸自家分配，朝廷只要一個名頭，你們的制度和律法與各地同，以及金銀全部換成金券，這樣一來，大家也能安然的過日子不是？
如此，圍三缺一。
面對大明強軍壓境，西南內部互相攻伐，互生嫌隙，時間越久，戰況越激烈，本地人口消解越多，漢人進來，就沒有任何阻力。”
沐紹勛張了張嘴后臉色一肅：“與我這么直截了當的說了，難道不怕本公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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